我童年是在一個偶然的因緣下出家,當時我是棲霞律學院裏年齡最小的一個。有一天,我讀到這麼一句話:“僧伽應以弘法為家務,利生為事業。”
少不更事的我,這時才知道出家人原來背負著如此神聖的使命,一時之間恍然大悟:我學佛修道還是嫌太遲了!如果我早一點來此,就可以養深積厚,早一點荷擔如來家業。此後,每當早課諷誦《楞嚴咒》,唱到“願將身心奉塵刹,是則名為報佛恩”時,我都在心中發願:“我將來一定要將全部的身心奉獻在弘法利生上。”
時至今日,我樂說不怠,也建立了各種佛教事業。在佛陀的加被下,我一生所作所為無一不是為了達到“弘法利生”這個願心,而力行實踐。雖說是“願不虛發”,但是早期弘法時所經曆的艱辛困苦,卻也鮮為人知。
五十年代的台灣不但物質生活不豐,更是一塊缺乏正信佛法的沙漠,我立誌要遍灑甘露法水於台灣各地,潤澤群生。於是,我帶著一批有誌青年,以拓荒者的精神,四處弘法布教。舉凡鄰裏、鄉鎮、街市、陋巷、廟口、戲院、海邊、山地,皆有我們行腳的足跡。每到一處,我們親自動手拉電線、裝燈泡、安麥克風、排椅凳、張貼海報、招呼聽眾……然後才登台講演。盡管剛開始時,聞法者很少,我卻從不氣餒,因為隻要有人願意來聽講,就有人能受到法益。隻是往往時間到了,台下一個人也沒有,我照常開講,過了很久,聽眾才姍姍來遲。後來,大家養成了守時的習慣,聽眾也越來越多,這時又出現了走動移位的現象,我總是以緘默來教育信眾,這種對治方法不久便產生成效。
為了購置布教設備,我將平日微薄的紅包供養花用殆盡,日中僅以一塊麵包果腹是常有的事。凡是不遠的地方,我們便以單車代步,在風和日麗的時候,迎著夕陽,沐著晚風,倒也別有一番樂趣。不過有時碰上梅雨季節,或是寒流來襲,尤其是大台風天,在淒風苦雨的肆虐下跋山涉水,實在是備嚐辛苦。然而看到聽眾逐漸由少而多,冒著風雨,聞法虔誠的態度,在感動之餘,也忘了饑寒凍餒的難受。路程遙遠的地方,則搭乘火車,沿途田園風光旖旎,令人陶醉其中。隻是那時火車班次不多,我們經常為了趕火車而行色匆匆。後來,宜蘭線火車站的站長被我們的弘法熱忱所感動,往往等我們全都到齊了,才下令開車。
最令我難忘的是,每當布教圓滿結束時,在信徒的歡送下,踏上歸程,我們盛載滿懷的溫馨,走過阡陌田野,穿越樹林山洞,以充滿法喜的歌聲,劃破萬籟俱寂的夜空,我們的心就像當頭的皓月一般明淨,我們的身猶如掠過的微風一般輕盈。我們間或交換弘法心得,談起化導頑民的富樓那,一股聖潔的使命感冉冉升起;說到為法喪身的目鍵連時,又燃起了悲壯的情懷……我們誓言以高僧大德為榜樣,以續佛慧命為己誌。一天,我福至心靈,將這種景象與心情描繪在詩篇上,請人譜曲,這就是後來我們在弘法歸途中常常高吟的《弘法者之歌》。
最令我安慰的是,當年跟隨我忍餓受凍的年輕人在參與活動中茁壯成長,如今都有了美好的前途。而當時的辛苦播種,如今在各地都已綻開菩提花果,則是我一生中最豐碩的收獲。
多年來,隻要有地方需要佛法,有人邀請我去,再遠再忙,即使犧牲吃飯、睡覺的時間,我都欣然答應。記得有一次,到南投魚池鄉布教,夜宿農舍,因為臥處與尿桶為伍,臭氣難聞,無法入眠,隻得央求同行的煮雲法師為我說故事。後來,為了不負他的辛勞,我將這則故事寫成了《玉琳國師》,風行一時,也算是弘法外的一樁趣談美事。
那時,我雖然住在宜蘭,卻經常要到高雄講經,每次坐火車,轉公車,就要周折上一整天的時間,平日還得節衣縮食,湊足車資。有一回,查票員來驗票,火車票卻遍尋不獲,身上又沒有半毛錢,隻得掏出一支新買還沒用過的鋼筆充當補票之款。我這樣南北奔波達十餘年之久,心中樂此不疲,我不畏舟車之苦,隻怕沒有人知道佛法的好處。直至今日,我已走遍了整個台灣,行跡還遠及離島,並且直邁國際州郡。曾聽到有人調侃我,說我已經退位了,猶仍四處雲遊弘法,野心實在太大!其實,此言差矣!我雖然卸任住持,但是並沒有不做“和尚”,出家人本來就應該有著“弘揚佛法遍天下,普度眾生滿人間”的慈悲心腸,這不是“野心”,而是一種難行能行的“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