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垂髫小童,還是會想博得長輩喜愛。
至於如何才能討得外婆歡心,林淵隻能問身邊最親近的兩個人。
表哥隻會笑著敷衍他:“外婆沒有不喜歡你,是你多心了。”
若問到娘親,則會引起這名嬌弱婦人過分緊張的詢問:“怎麼了阿淵?有誰在為難你嗎?”
即使有,也是不能說的。
常年留在院內敲經念佛的生活,令娘親的性情變得越發脆弱敏感,猶如生長在雪山上的雪蓮,雖然生長於嚴寒之境,卻又潔白嬌弱,不能輕易碰觸。
如果娘親知道林淵被姨媽姑姐、乃至婆子丫鬟刁難,她就會語重心長地教林淵:
“你將來要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能成日與內宅女眷廝混。”
“身正不怕影子斜,腳正不怕鞋歪,即使她們在背後說長道短,閑言碎語,隻要你清者自清,又何須在意。”
“古人有雲:慣子如殺子,慈母多敗兒。外婆也是怕娘親太過疼你,才會對你嚴厲些,她是希望你與外公一般,光宗耀祖,不負陳家厚望。”
這些大道理,林淵自小翻來覆去地嚼碎嚐透了,然而還是抹不去婆子臉上的嘲諷與蔑視。
自省似乎並不能得到他人尊重。
林淵問:“為何她們還說我是‘野種’,那是什麼意思?”
娘親大驚失色,趕忙伸手捂住林淵的嘴,左顧右盼,滿額冷汗:“你這傻孩子,怎能胡亂說話,你是過繼到我膝下的養子,是名正言順的陳家人,別學那些汙言穢語。”
待確認四下無人,娘親才鎮定下來,牽著林淵進房內,抄背經書,修身養性。
從那以後,林淵就不問了。
比起娘親惶惶不得終日的模樣,還是婆子的嘲笑更為容易忍受。
小林淵唯有將莫名其妙的冷遇全盤接收,奈何由此而生的鬱悶不忿,卻鬱結在心,無法消化。
他甚至不知自己錯在何處。
不承想,他生而有罪。
時至今日,林淵裹著一件黑色貂裘,跟在陳傲陽身側,走在陳家大宅的過道上時,還能憶起童年那份意難平。
院內一眾在灑水清掃的下人,一旦遠遠望見林淵的身影,便神情大變,動作僵硬,卻又不敢在陳傲陽眼皮底下逃跑,隻得欲蓋彌彰地側著半邊身子,祈禱自己尚未被林淵留意。
林淵一早被陳家人探出他經絡堵塞,無法運功,隻是尋常武夫身手。加上當下他孤立無援,手無寸鐵,不知那些人在畏懼什麼。
陳傲陽一直在留意林淵,見他在意,便打趣道:“你別笑他們膽小如鼠,畢竟他們在雪山長大,自小聽慣魔教教主一口氣砍下五十個腦袋的奇聞異事,突然見到真貨,當然會怕你搖身一變,成為力大無窮的牛頭魔人。”
林淵笑道:“既然是怪奇故事,長大成人後,又怎會當真。”
陳傲陽說:“童年陰影不是那般容易揮去的事物。”
林淵落後陳傲陽半步:“所以陳家,乃至武林盟主,才會放出話,說如果我再次踏上陳家土地,便要取我性命?”
陳傲陽輕笑一聲:“那是你舅舅說的,我可沒說過。”
林淵望向炊煙縷縷升起的民宅,試圖找出聖教雪山分舵的蹤影:“舅舅不在主宅?”
陳傲陽回答:“不在,所以你別催著我殺你,老實跟上來。”
跨過半個陳家大宅,這對表兄弟才走到陳氏宗祠門前。
宗祠與主院一般大小,青石堆砌的門坊上,除雕刻有“陳氏宗祠”四個大字,在上側還掛有一塊鮮紅牌匾,上書“滿門忠烈”。
這是五十年前,陳傲陽祖父陳耀祖領受皇帝密令,潛入蠻夷營中,將猶在夢鄉的蠻夷皇子刺殺後,從先帝手中取得的讚譽。這段顯祖榮宗的美談,甚至一度成為陳家子弟寫詩的功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