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先醒來的秦霖鈴把胳膊從汪子一懷裏抽出來時驚醒了她,兩人相視而笑,桌子上搭著的天藍色裙子美好地靜止不動,秦霖鈴在汪子一額頭落下親吻:“你再睡會,我下去買東西。”
“我和你一起去。”汪子一穿著兩截式的小熊睡衣,迅速起床。
“既然你起來了,那就陪我去書店吧。”
“你要買什麼書?”
“我想買些樂理書。”秦霖鈴很認真地看著汪子一:“我有個打算,想要自考音樂學院。”
汪子一沒有吃驚,似乎這是件很應該的事情,她挨著秦霖鈴坐下,握著她的手:“你本來就應該上音樂學院啊,可是為什麼高考沒報呢?”
秦霖鈴眼睛順著飛舞的窗簾看向外麵那片還沒被破壞的菜園:“你看了我寫給你的信,大概明白了些我的處境,其實一開始姨夫姨母對我挺好的,是那種很客氣的好,尊重我的想法,也樂於培養我的興趣。”秦霖鈴歎口氣:“但是後來我做了一件事情,可能,傷了他們的心。”
“告訴我吧,我想聽……”汪子一看著秦霖鈴被自己握著的手,指根粗,直且長,指甲剪得幹幹淨淨,這雙手應該去彈鋼琴。
“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嚴重偏科,文科成績非常好,理科每次考試都不及格,家人沒能力為我補習,又希望我能上個好點的中學,就在廠裏找了個畢業沒幾年的大學生幫我輔導,我叫他金叔叔,他是廠裏技術部的,廠裏的技術人員都是理科人才,家裏人覺得讓他輔導我沒什麼難度。”
秦霖鈴目光悠遠,已經陷入了遙遠的回憶:“那時候我們一片居民樓,一樓都是年輕員工的單身宿舍,每天放學我就去找金叔叔,他幫我檢查作業,幫我輔導,他戴個眼鏡,說話慢條斯理,人也平和,而且還知道我的身世,經常關心照顧我,他的宿舍桌上總會有一盤糖果,每次學習完,他就讓我吃,後來,我和金叔叔越來越熟悉,每天學習完他都拿出吉他,彈奏各種好聽的樂曲給我聽。那時候我妹妹學電子琴已經有幾年了,我也旁聽過,但是完全跟不上進度,於是我產生了學吉他的念頭,金叔叔也認真教我,我把他當成偶像,把他的吉他借回家花很多時間練習。慢慢的,我從和旋彈到歌曲,徹底迷上了吉他,每天花在彈琴上的時間比學習還多。”
秦霖鈴換了個姿勢,靠在床上:“一開始家人沒有注意也沒有管我,後來,我的成績越來越差,每天就是廢寢忘食地彈琴,冬天裏十個指頭能彈腫彈破皮,回家也越來越晚,逗留在金叔叔的宿舍裏,他幫我給手指上藥,還幫我剪指甲……我的姨夫姨母都是不會表達感情的人,母親去世之後,很久沒感受過這種溫暖了,每次金叔叔為我剪指甲,我都會想到我的母親,然後哭泣,我知道我對金叔叔的感情是一種依念,絕不是她們說的那些不堪入耳。”秦霖鈴的眼神從回憶溫暖轉成冷漠憤怒,過去這麼久的事情一定還刻骨地烙在她心底:“再後來,工廠裏那些吃飽沒事做的大姑大媽們就開始說閑話,說得好像是她們親眼所見般汙穢不堪,說金叔叔戀童,還說我已經……”秦霖鈴說得氣憤,拳頭砸在床上悶響一聲,汪子一趕忙把她手緊緊握住。
“流言四起,姨媽來找我談心,她問我,問我金叔叔有沒有摸過我,還問我,有沒有在他宿舍脫過衣服。我屈辱地甩開她,抱起吉他彈琴不搭理,姨媽也很生氣,搶走了吉他,第二天,我在門口的柴火堆中看見吉他被砍成了柴,我永遠忘不了它在那堆柴裏的樣子,永遠忘不了……”
一滴眼淚,然後連成一串斷了線的珠子:“姨媽再也不讓我去找金叔叔了,每天放學,姥爺就站在樓下,把我領回家鎖在屋子裏,無視我的哭喊和祈求,幾天後,我放學沒走大路,從後麵圍欄翻過去跑到金叔叔的宿舍,但是宿舍已經人去樓空,他被閑言碎語逼走了,走的時候一定還受了很大的屈辱,我再也沒見過他,我失去了依戀的溫暖,也失去了他的吉他,故事的最後,我自殺了,偷家裏的錢買了一瓶安定片,整整一百片,我在醫院醒來,看見了大人們失望和厭惡的表情,我的自殺更像是坐實了謠言,廠裏那些人不僅給我安下了‘早戀’的帽子,讓我成為反麵教材,還在背後議論我自殺是因為受到家裏的虐待,從此後,姨媽就變了,她不許我學音樂,不讓我出去玩,整天把‘你不好好學習怎麼對得起你媽’掛在嘴邊,這句話時刻提醒著我應該感激一切,應該努力上學不做其它非分之想,可上初中的時候我還是進了校合唱隊,合唱隊老師覺得我條件很好,單獨教我發聲和視唱練習,我學了不敢在家練,隻能早起晨跑在外練習,可是後來,姨媽去了趟學校找班主任,最後我被合唱隊除名,從此再沒能與音樂沾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