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館裏的冷氣更足,韓悅整個人禁不住發抖。陳浩姍姍來遲,一來就發現了她不對勁。
“怎麼這麼晚?就等你了。”小裴說道。
“沒辦法,最近實在太忙,再熬幾天就好了。”陳浩笑著回答,走過去摸韓悅的額頭,語氣輕柔無比:“不舒服?”
“沒有,冷氣太強了。”韓悅說道。
“我就說露天也不錯,你們非得室內,等著,車裏好像有你的披肩。”陳浩說完要走,被韓悅拉住:“沒那麼嚴重,你們趕快換衣服去吧。”
“可我看你……”陳浩沒說完,韓悅丟下句‘快去吧’,轉身坐去齊丹身邊。
“據說他們大學時就很厲害,今天我可要看看小裴吹沒吹牛!”齊丹把兩個大大的空飲料瓶子遞給韓悅,笑著說道:“你臉色真的不好看,還是穿上點好。”
“沒事,哪有那麼單薄?”韓悅擠出一抹笑。
三個人的確配合得天衣無縫,齊丹、董勝金照例是打了雞血般地興奮,把手裏的塑料瓶子敲得砰砰響,白小玲則端坐一邊,一如既往地一言不發。陳浩偶爾會看向韓悅,對她笑笑。可韓悅心裏,隻反複想著那個女孩也曾經這麼坐在場邊看著他,為他呐喊加油,遞他清涼飲料……
“於露,”一行人去吃飯的路上,韓悅突然開口,她分明地看到陳浩聽到這個名字時一震:“於露於小姐,好像沒來過我們的婚禮,那次在你們公司的洗手間裏,怎麼會直接叫出陳太太?”
“外人沒有卡是進不來的,她猜出是你也不奇怪。”一疏忽,被人超了車,當陳浩的車在一家度假村悄無聲息地停下時,其他人早已不見蹤影。
韓悅無法判斷這回答是真是假,抬眼看向他,陳浩感應到她的目光,笑著回望:“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就是隨便問問。”韓悅悲哀地發現,從一個人的眼神裏看出他對你是否有愛,不過是書上寫來騙人的。
“進去吧。”陳浩說完,帶韓悅進入一個小院。小院竟然不小,隻是那僅一人高的圍牆和小門,給人一絲錯覺,院子裏有荷花池、假山、房舍,順著荷花池上曲折的小橋過去,是一片開敞的空地,幾個服務生忙著擺桌子,支炭火,小裴則忙著給橋上的齊丹拍照。陳浩停下腳步,轉身對韓悅道:“想先躺一會嗎?”
癡癡望著陳浩,曾幾何時,他的體貼周到讓她以為自己是幸運的,是上帝對她苦愛六年不果的補償。韓悅冷笑,她又自作多情了。
“你要什麼?”韓悅的聲音飄忽不定。
“什麼?”陳浩不懂。
“一個孩子嗎?”韓悅的眼眶紅了,緊咬下唇,不讓嗚咽從齒縫中滑出。一個下午,她的想象力隻有這些而已。
“悅悅,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猶若星子般的眼眸裏,有痛楚,有無措,還有狼狽,讓他不禁迫切地想知道她是怎麼了。
半晌,韓悅卻微微笑了:“我大概是病糊塗了。真的很冷,一會給我點酒喝吧?”她轉身先上了那竹橋。她隻是個普通人,害怕衝破慣有的常態,她若離婚,父母那裏,該如何交代?就算他們支持,年過半百之人,何苦還要因她受傷?
淩晨三點。遊戲裏的女子穿著火紅的衣裙,把一個人殺了救活,救活再殺。遊戲外,韓悅麻木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猶如一個失了靈氣的木偶。
書房半掩的門透出微亮的光,陳浩站在門外。一頓晚飯,她沒吃什麼,他倒酒,她就喝,他不倒,她也不要。就那麼坐著,懶怠說話,懶怠吃喝,了無生氣。
海平老城一座四合院的小書房裏,張銳晃動著手裏的酒杯,將桃紅色的液體一飲而盡。桌上,一本卡通相冊泛著淡紫色的光,在月光下竟顯得有些猙獰。
在她柔軟的頭發裏輕輕動著,好像那是一潭水,陳浩想讓韓悅醒來,想和她說說話。從那場籃球賽起,她變得不喜歡說話,拒絕他的求歡,甚至不願意看他一眼。她說過,當張延打球時,她隻能站在老五身後,遠遠地看著。他以為一場球賽,會讓她關於籃球的記憶裏從此隻有他,可如今看來,恐怕是弄巧成拙了,他再次成功地勾起她對於那段感情的不甘。
“回來了?”睜開眼便見到床邊的陳浩。
“嗯,想吃奶霜嗎,我買了抹茶的。”他的聲音依舊柔和低沉。
“不想吃,太膩了。”再沒去過他的公司,一下班就回家,坐在飄窗前,猜測著此時的陳浩是否也鎖了辦公室的門,而於露,對著他溫柔巧笑。每天,就那麼一直坐著,直到陳浩的車進門,她就去關了電熱毯,躺進被子裏裝睡。他總會伸手進去摸一下,然後笑著說:“睡得真暖和!”有時他會叫醒她,有時不會,隻在她臉上輕吻一下,就轉身去洗澡。那時韓悅會想,他真是個敬業的演員。
“悅悅,明天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好嗎?”
“沒生病,為什麼要去醫院?”看啊,他多在乎她的身體,他真是個好父親,他在為他的孩子營造最好的成長環境,即使未見天日的胚胎醜陋得像蜻蜓的幼年。她曾經以為生個兒子,這段婚姻就可以無驚無險地走到最後,如今看來是多愚蠢的想法!
“是貴州人?”清晨,韓悅咬著勺子問著。
“是,太太。”女人話不多,幹活爽利。以前,韓悅認為她的沉默寡言是樸實,如今卻覺得那是一種深藏不露的陰險。
“明天做些雞辣椒來吃吃。”韓悅說道。
“好。”
這順從的答應又碰觸到韓悅脆弱的神經,‘啪’地把勺子扔在桌上,轉身上樓。她覺得自己可憐,可憐到對一個中年女人施威來發泄自己的情緒,她覺得內疚,可一瞬間她就又想,陳浩和於露在計劃某些事情時,是否對她覺得內疚了?
韓悅終於把大攝像機放下,酸麻的右手和有些灼痛的肩膀卻讓她心裏好過了些。手好一點,她便再次拍攝,直到手臂承受不住,如此循環往複。
“休息一會,喝點水吧。”年輕的社區主任郭可可看了眼台上的演出,笑著對韓悅說道。
“謝謝。”攝像機放在一邊,韓悅接過她遞過來的水,卻怎麼也擰不開。
“來,喝這個。”郭可可拿起一瓶新的,打開遞給韓悅:“累得都沒力氣了吧?今天真熱,明明已經立秋了啊!區裏非在這個時侯搞活動,你們該多辛苦。”
“社區籌備起來不是更辛苦?”韓悅笑道:“你們才是最累的。”
一提起這個,郭可可便有了一肚子話,韓悅笑著聽著,心裏卻想這樣一個女孩,不憑心機,又如何能服眾?
韓悅覺得自己瘋了,她原來不是這樣的。從前,她覺得每個人的成長環境不同,所以她接受各異的性格,不管好的壞的,所謂存在就有它的道理。她想如果她是無害的,那他們就不會傷害自己。可現在不同了,就好像這個郭可可,她對自己笑,無非是想她把新聞做得大些,傳播的途徑廣些。人若沒了利用的價值,就沒人對你好!
前晚她看到電視裏一隻隻蝙蝠從人的體內鑽出,突然就學會了一個名詞——宿主。沒錯,對於陳浩來說,她就是他孩子的宿主,得了孩子,她便沒用了。
“你好?”電話鈴聲拯救了韓悅,接了起來,聽到對方的自我介紹,她有些恍惚:“王老師?”
於露趕上陳浩的電梯:“怎麼才來,去酒樓了?還是假日酒店那邊?”
“如果是其他人,我會覺得這個員工很聰明,會懂得找機會表現自己。”
陳浩的意思很明白,不願與她共乘一部電梯:“我當然是有話說。”
“說吧。”陳浩冷冷問道。
“張銳他們不知道我在你公司上班嗎?那天張銳見到我,很吃驚的樣子。”於露看著身旁的男人,他已經到了人生中最好的時候,煥發著成熟男人的獨特魅力,她,卻年華已逝。
“有必要跟他們說嗎?”張銳知道了卻沒問自己,陳浩覺得有些奇怪。
“他若知道我在海平,或許早想跟我這老同學聚聚。”
“以你對他們的了解,你想他們會不會跟你聚?”陳浩看也不看她。
“你……”於露臉色慘白,拉住他的胳膊:“陳浩,你恨我的是嗎?因為恨我,才娶了她故意帶來公司羞辱我。”
“不是,”陳浩打斷於露:“娶她是因為我愛她,我沒必要煞費苦心去羞辱一個不相幹的人。至於這間公司,比起她,你好像才是多餘的。但凡你能找到一個公司肯接納你,或者有些積蓄開個小店離了這裏,我樂得眼前幹淨。”他向前邁了一步:“於露,今天說這麼多,是不忍看到你一個高材生落魄到如此地步,我勸你早點清醒,也對得起令尊在天之靈。”
“我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熱衷同學會,畢業了當然是各奔前程,該聯係的一樣會聯係,不該聯係的,就沒有遺憾,幹嘛非要湊到一起強化從前的記憶?”陳浩上樓時,韓悅正在書房裏和吳曉風視頻。
“你說什麼都行,反正這次你是逃不掉了!”或許是不知道他會這麼早回來,韓悅並沒把音箱關掉,門外的陳浩聽到吳曉風在那邊一陣狂笑,禁不住也笑了。他對吳曉風的好感,源於這女人保護起韓悅來,真的很強勢。
“選了哪首歌?”那邊問道。
“我像雪花天上來。”遊戲裏的人隻剩一點血,嚇得韓悅驚呼:“好險,差點死了。”
“這是男高的試金石啊,女生很難唱出渾厚的感覺,你糊塗了?”
“突然想唱這個。”
“王荇答應了?”
“嗯,他還說主題好,能鼓勵在校生有所追求。”
“那個土包子懂什麼!”吳曉風笑著笑著,突然停了,就好像一個人唱音階,偏剩個‘哆’不落下來,讓人心裏著實憋得慌:“怕不怕見到劉彬?”思緒一下子跳到這男人身上,她哪還有心情笑?吳曉風小心翼翼地問道。
“最好讓我遇見他,我好送份大禮。”韓悅冷笑,話裏有話。
“什麼,什麼大禮?”吳曉風很感興趣。
“真遇到再說吧,校慶時那麼多人,不會那麼巧。我下了,陳浩大概快回來了。”
“他天天回來那麼晚,不會有問題吧?”
“他倒是還好,不要我擔心這些。”陳浩一愣,唇邊勾起一抹笑,轉身下樓。本不該偷聽的,隻是他和韓悅的溝通太貧乏了,以至於明知不對,卻依舊挪不動腳步。聽韓悅如此說道,陳浩有些感動,她若懂他,那等待她的心靠過來,對他來說,又是什麼難事?
隻是陳浩沒想到,人都會撒謊,韓悅對任何人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她利落地關機,從打印機拿出曲譜,開門下樓。
“你,”一出來,韓悅吃了一驚,樓下,陳浩正在解領帶:“什麼時候回來的?”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