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他居然還沒吃飯,那一個晚上,他在做什麼?微波爐‘叮’的一聲嚇了韓悅一跳,也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戴上手套取出米飯,掀開蓋子放出熱氣,沒過一會,剛剛還軟趴趴的米粒變得晶瑩飽滿起來。自己住的時候,雖然知道微波爐做米飯很快,可因為還要做菜,就算再想吃,最後她還是會煮個麵糊弄一下就算了。可對陳浩,她卻從來沒這麼做過。

“可以吃了。”聽到後麵有腳步聲,韓悅頭也不回地說:“本該有個青菜的,可我不想沾到油煙味。”

他洗澡這麼短的時間裏,韓悅烤了幾塊排骨,煮了份玉米蛋花湯,還用雪梨切絲拌了小菜,他低頭去聞,不禁讚道:“嗯,真香!有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悅悅,你晚上吃了什麼?”陳浩邊吃邊問。

“我?”韓悅擦幹手:“我在外麵吃了。上去了,你慢慢吃。”

“等一下,”陳浩拉住她:“陪我坐一會。”

“我想睡了。”她仍站著不動。

“就一會。”陳浩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輕聲說道:“你胖怕,不吃宵夜我不管,可連晚飯都不吃,那怎麼行?時間還早,吃完我們去外麵走一走。”說著,他把飯送到韓悅嘴邊。

“聽話,少吃一點,不會胖的。”他說道。

真的是做戲嗎?會不會也有那麼點愛她?韓悅在心裏想著,微微張口,由著他喂飯送湯。戲做久了,會不會不想出戲?她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驚到。

晚上的湖邊,韓悅是不敢去的,她說那裏有水鬼等著抓人去投胎。雖然不能認同這種說法,可陳浩拉著她的手隻繞著外麵的大道散步,透過婆娑的樹影去看黑潭一樣的湖麵,的確是有些恐怖,她膽子小,不敢靠近也很正常。

“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怎麼突然這麼說?”韓悅問道。

“不是叫你去公司陪我,就是把你自己丟在家裏,不是委屈是什麼?”陳浩腳步一頓,轉過身去看韓悅的臉。

“沒什麼,現在天沒那麼早黑,我也不是很怕。”

“今天開始,不會了,都結束了。”

“結束?”

“嗯,結束了。”陳浩滿眼笑意:“後天有個儀式,然後就正式動工了,一切都上了軌道。”

“是這樣?那恭喜你了!”她多希望他指的不是這個工程。韓悅試著思考,或許事情的真相不是她想的那樣,可陳浩還有什麼理由把於露一直放在身邊?

“謝謝!”她眼裏並無欣喜,陳浩深吸了口氣道:“我說過,忙過這段時間,我們就去度假,悅悅,你想去哪?”

“度假?”

“是啊,”陳浩摟著她慢慢向前走:“這次我們得選個遠一點的地方,一旦你懷孕,長途旅行在一兩年內都不可能實現了。”

“我……”

“嗯?想說什麼?”

“我不想要孩子。”韓悅咬咬牙道。

“悅悅?”陳浩扶住她的肩膀,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著她,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我不想這麼快就做媽媽。”豁出去了,她就是想看他的如意算盤落空的樣子,或許今晚,她就可以知道,於露為什麼不能嫁進陳家。

“就為了這個?”

他居然笑了,不是該生氣嗎?這麼個晚上,離湖邊又這麼近,韓悅不禁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你,你,你沒事吧?”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把自己掐死扔進湖裏?

“屍體會浮上來,會被人發現,到時候你就是嫌疑最大的人。”韓悅向後退著,臉色蒼白結結巴巴,可腿偏偏軟得不聽使喚,腳下一絆,向後仰去:“啊……”

“小心啊!”陳浩眼疾手快抱住她,笑著揶揄道:“以後少看韓劇,越來越像那個‘哐當敏靜’。看來晚上真的不能帶你來這種地方,怎麼像中邪似的胡說八道?”陳浩歎了口氣,這丫頭膽子小,卻專喜歡看些鬼神邪魅的電影,搞得自己整天緊張兮兮。

“悅悅,你這陣子就為了這個魂不守舍?”

“什麼啊?”韓悅驚魂未定,一時反應不過來陳浩的意思。

“不想要孩子啊。”陳浩無奈地輕輕打了下她的小屁股:“我是你老公,別用這麼恐懼的眼神看著我好不好?”

“你還年輕,自己都是個孩子,不想做媽媽很正常,有什麼難說出口的?”陳浩走在前麵:“如果你肯早點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也不用煩惱這麼久啊!”

“嗯。”被他拖著手,韓悅慢慢走在後麵,呆呆地回答,此刻她滿腦子想的就是一有狀況就跑,祈求跑的時候千萬別腿軟。

“那我們就再等幾年,不過說好了,最多到你28歲,”陳浩如釋重負,笑著說道:“你老公也很老了!”

“你要什麼,一個孩子嗎?”回憶起那天在度假村,韓悅站在橋邊對自己欲言又止,陳浩怪自己太粗心,也太多心了。若不是以為她因張延如此,他也不會故意忽略她連日來的鬱鬱寡歡。

“真的?”隻是敷衍嗎?他會讓於露等那麼久?可是,如果是真的呢?是不是代表他的心裏,自己也有些分量?韓悅有些沮喪,不管是張延的人生還是陳浩的,她總是那個晚到的人。

“真的。”看見她的眼睛亮了起來,陳浩笑著回答。

“悅悅,我們都好久沒……”韓悅剛躺下,陳浩便將他高大的身體俯下來壓住她,她不禁輕顫,任憑他的唇如一團火在身上遊走,‘轟’地把她全部點燃。

良久,陳浩才從倦怠中抬起身子,半啞著嗓子,聲音幹澀:“想喝水嗎?”韓悅搖搖頭,仍然沉浸在美麗感官的綿長餘韻中。她突然緊擁陳浩,他感受到,便更加用力地擁抱她情熱未退的身體:“我們是夫妻,什麼事都可以商量,別憋在心裏。”如果她一直在憂慮懷孕生子的事,那結婚以來,他無形中不知給了她多少壓力,從戒煙戒酒,到調整飲食,再到請李老瞧脈,她大概有很多次都想說出真正的想法,又被他的興致勃勃打消了念頭。

“嗯。”有那麼一刻,韓悅想拋開理智、教養、道德,不顧膽怯、羞恥和尊嚴,隻要問出真相,隻要他做個選擇。可她最終還是不自信,動了動嘴,抽身出來,點頭輕輕應了一聲,說想去浴室。

陳浩並不許她這樣,霸道地再次纏上她,伸手緩緩在她後背撫摸著:“還早,白浪費了這麼多天,你得補償我!”

“呦,今天怎麼這麼閑?”陳浩走進張銳那魚缸時,董勝金正被茶水燙得直蹦,一見他,也顧不得那麼多,嘿嘿嘿地笑了。

“請帖都接到了,還跟我這裝糊塗。”陳浩不客氣地坐下,拿起一杯茶,放在鼻子下麵聞著:“好東西。”

“這工程一開始,你可是要大筆圈錢了!”董勝金板著臉抱怨道:“也不把我這小買賣人放在眼裏了,超市開那麼久,叫你給你媳婦取張卡,總也不見你人。”

“你就饒了我少說幾句吧,我最近也是焦頭爛額,公司忙不說,小悅也總跟我較勁。”

“怎麼了?”董勝金和小裴異口同聲,隻有張銳表情恬淡,卻也微微傾著身子,想聽陳浩怎麼說。

“這些事你們還是不摻和的好。把超市開在百盛對麵,可不能算是小買賣了,怎麼想起做零售?”

“想往首富那榜裏擠擠。” 董勝金笑道。

“好事,早就該做些正經營生。”董勝金的回答雖俏皮,卻也包含了些無奈,他願意收手,陳浩自然替他高興:“其它的都收了嗎?”

“差不多了。”

“正式開業什麼時候?”

“還沒定,把給你瞧日子的那老道介紹給我。”

“回頭我把電話給你。”

“聊完了嗎?”張銳插進來對董勝金道:“我和小裴這邊豎著耳朵聽他們家私事,你這都給岔到河北去了!”

“呦,可不是,我的錯,我的錯!”董勝金認錯的態度很是誠懇:“耗子,小弟妹又拿枕頭揍你了?”

“能有什麼事?我就是隨口說說。”

“我倒是忘了問你,於露怎麼在你公司?”見他不想說,張銳說道。這話猶如一記重磅炸彈,小裴和董勝金剛散去的目光又重新聚焦在陳浩臉上。

“那女的還有命活著?”董勝金一臉鄙夷。

“多久的事了?”小裴心思縝密:“韓悅知道嗎?”

“也有一年多了,找到我時,混得連子宮都沒了,就別說積蓄了。憑她的檔案,在哪能找到像樣的工作?我也不過是給她口飯吃,離了公司想不起來,就沒說。”

“難怪,”張銳冷哼了一聲:“我說呢,如今女人都會保養,30多歲像小姑娘的大有人在,她卻搞成那樣,天天早上畫個麵具戴也費不少材料!”

“這怎麼行?你把她發我這來,自然有差事給她。韓悅知道了,你有理說不清!”董勝金性子急,聽完立刻說道。

“或許他自己想再續前緣呢?”張銳瞄了眼陳浩,陰陽怪氣。

“我瘋了不成?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陳浩有些不高興。

“有那麼多地方,非把她安排在身邊,心思不明擺著嘛!”張銳並不怕他,聲音反倒越來越大:“也是,畢竟被她破了處,忘不了也是應該。就是可憐了人家小姑娘,一心一意跟著你,哪天知道小三是這麼一位醜八怪,還要不要活了?”

張銳還想再說什麼,胸口卻吃了陳浩一拳,他站立不穩,踉蹌了幾下,握著拳頭照著陳浩臉上揮去。

交合而至滿足,任何難題都會迎刃而解?韓悅伸手去摸發燙的臉頰,站起來去冰箱裏找喝的。昨晚陳浩要了幾次,她不曉得,她隻曉得,認認真真地翹班回家睡覺,這還是第一次。把冰涼的汽水罐貼在臉上,韓悅蹙著眉回到床上。如果他愛於露,那對於自己,為何會如此?如果僅是貪戀床第之歡,那於露豈不是信錯了人?

韓悅搖搖頭,她寧願相信陳浩心裏有她也不願相信他是那種不堪的人。突然想起張延,他在說愛她的時候,不是也讓五兒懷孕生子?張延對於五兒,是愛嗎?那她韓悅呢,算什麼?如今,倒是再沒有理由向張延求證了,不然,她倒是想借他的口了解陳浩是怎麼想的。

打開汽水罐,韓悅就著罐子直接喝了一大口,輕輕打了個嗝。她記得很小的時候,她就站在奶奶背後用小手捶著,讓她打出幾個嗝,她知道,那對於多病的奶奶是件很舒服的事。韓悅一口接一口地喝著汽水,直到喝不下,打不出嗝,也沒覺得心裏變得舒服。她躺進鬆軟的被子裏,讓自己別再想,不管陳浩是真情還是假意,她都不去理會,日子一久,總會有個了局。

“長能耐了是不?自己人動起手來!”陳浩和張銳各自坐個角落,呼哧呼哧地喘氣,董勝金一邊絮叨,一邊檢查兩人的傷:“耗子,這次是你不對,怎麼能說動手就動手?張銳,你也不對啊,話都給你說絕了,耗子他是小孩嗎?結婚能是兒戲?不過耗子,真不該留那娘們在身邊,她就是一條蛇,緩過來,不知會咬誰一口。”

“她還緩什麼啊?她爸沒了對她打擊也不小,如今想好好生活,耗子給她個工作也無可厚非。隻要她不跟韓悅那搗亂,我們幾個別說走嘴,倒是也沒什麼。”小裴說道。

“於教授早就自殺了,這個時候才受打擊?”董勝金完全不同意:“先打發到我那去,放心,如果她真是想過安生日子,我給她個高新高職,絕不找她麻煩逼她走。”

“就這麼辦吧。”陳浩突然想起韓悅問過於露,有些警覺:“要說不忍心,隻是因為於教授,沒別的。”他說這話時看向張銳:“抱歉。”

“算了,我嘴臭,你別怪我就行!”張銳抿了下鼻子上的血,看著同樣的陳浩,笑了笑。

“趕緊趕緊,別我一個人忙活,”董勝金對小裴說:“管信訪的還能不會上藥?”

小裴便笑著站起身:“現在的人很文明,不打信訪幹部的。”

“得了吧,不給人家辦事,你回家路上套麻袋就揍。”董勝金在張銳桌上一份報上敲了敲:“都驚動媒體了,你最近也小心點。”

“這事我們真的管不了,老人家多年重複地上訪,不是真的,說得多了,他自己都信了,現在他覺得冤,我們更冤。”

“排長就是排長,給人家按工人退休,誰能咽得下這口氣?”兩人一人一個,一邊上藥一邊聊天。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聽他講時,也像你似的,氣憤得不行,當時就調檔案,可檔案一來,我就傻了,真的不能辦。”

“有什麼問題?”

“人家的隱私,不能說。這老人歲數大了,我發誓,但凡是個年輕力壯的,我直接把檔案扔他臉上,叫他自己看能不能辦。他小腦萎縮,人都糊塗了,你讓我怎麼說?這麼大歲數,打擊個好歹我擔不起!”

陳浩提著手裏的東西打開臥房門時,不禁一愣,被子輕輕隆起個小小的人形,見不到頭,卻有一隻如剝了殼雞蛋般細嫩光滑的腳伸在外麵,午後的陽光斜斜照進,把五個花瓣一樣小巧的腳趾變得透明,陳浩禁不住放下手裏的東西去撫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