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掛斷電話,撥通另一個號碼:“哥,你們到哪了……不用,不用叫她。”心裏暗想幸好還沒關機。
“到機場了。”陳宇握著電話看了眼坐在一邊發呆的韓悅:“我看她自己打車來的,你們吵架了?我警告你,這次全是老爺們,就這麼一朵小花,你搞這麼一出,小心婚變。”
“不是有你呢,怕什麼?小悅行李沒好好收拾,缺什麼你看出來了,替她圓著點。”
“放心,就是攝影機沒帶,我都立刻去買。”陳宇會意,笑著說道:“為什麼吵架?還搞得行李都忘了收拾,吵了一晚上?”
“別管了,總之是你弟弟不對,有時間給我說點好話。”
韓悅手搭涼棚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眼據說是用來消毒的燈,思忖著這光對皮膚會不會有傷害。帶上手套操作機器一定會不方便,她想了想,還是把手套還給了負責接待的女孩。
韓悅不懂這有什麼好參觀的,哪座臨海的城市沒有幾家海產品深加工的企業?她快步走著,越往裏,寒意就越重,那些冰凍的、叫不出名字的魚躺在金屬銀的流水線上,仿佛一具具屍體在排著隊等待肢解。雖然穿得像個外星人,可韓悅還是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有心事的時候,搞笑的、愛情的就看不進去,懸疑、恐怖、驚悚才能麻痹她的神經,看的時候不怕,可事後總是會不分場合地想起,然後就是無止境的恐懼悄悄蔓延。最近這類片子看得太多了,連陳浩也意見很大。
就這樣,在這種冰冷的廠房裏,韓悅不敢相信自己竟毫無預期地開始想念陳浩,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原諒了他昨晚的口無遮攔。
若他是出於真心,韓悅在心裏補充著。
來不及多想,那邊常務副區長劉珩已經在企業負責人的帶領下走入。韓悅慌忙打開鏡頭,定格、釋放、推近……
下飛機直奔工業園,當帶著一身不知道什麼味道趕到入住酒店時,韓悅有點醒悟,這次的招商引資,大概是玩的真格的。
晚上自然有人接風,從兩地領導講話到大家舉杯同飲,韓悅舉著攝像機,看著滿桌珍饈,覺出些做小人物的悲涼。
“精神點,別走神,我不管你是誰家兒媳婦。”劉珩在敬酒回桌的路上丟下這麼一句,讓一直兢兢業業的韓悅多少生了些怨氣,關了機器,心裏想本小姐還不伺候了呢,一甩頭發,回座位吃東西去了。
做客人的感覺很好,有人倒酒,有人布菜,不停地跟你說‘吃啊,吃啊,別客氣’。一坐下來,韓悅便累得不想起來,可方才講過話的那位老兄此時卻要為大家獻唱一首,她知道這是尾聲了,隻好又站起來,抓拍酒後的和樂融融。這類鏡頭在片子裏不可多,一閃而過,可為了日後挑選,韓悅生生是拍到散場。
“一共是67元3。”一碗泡麵加一塊巧克力,一頓豐盛的宴會後,韓悅還得自己解決晚餐。此時已經是團隊的私人時間,不再需要錄影,這群男人去做什麼,她就不得而知了。
韓悅靠在收銀台的金屬杆上,恨不得把腳剁掉,付了錢接過袋子,看看回房間的路上也沒什麼人,索性脫了鞋拎在手裏。
“鞋怎麼了?”
韓悅認得這聲音,心想這人從哪蹦出來的?
韓悅回頭去看,隻有劉珩一人,心裏踏實了些。想起此人平素對宣傳部一點不客氣,又想起宴會上他不陰不陽的話,韓悅便口氣冰冷:“謝謝區長,鞋沒事。”
“沒吃飽?”也不深究,看著韓悅手裏的袋子,劉珩問道。
“是。”心想您這不是廢話麼?韓悅考慮著要不要推辭有事,避開和劉珩同乘一部電梯,可轉念一想,他憑什麼要自己躲他?便繼續向前走去。
“住幾樓?”劉珩問道。
“38。”先進電梯的韓悅站在劉珩身後要矮上一大截,再理直氣壯的話經過他的大身體一擋再傳入耳朵也明顯怯懦。這麼一個數字,上學的時候,這個學號的人不管是男是女,一到發卷紙或者其他活動時,總是大家開心的對象。
劉珩的身體明顯一震,按下按鈕,韓悅在後麵看得清清楚楚,不悅地問:“有那麼好笑嗎?”
“呃?”劉珩顯然是沒料到韓悅問出來,一時不知如何應付。
韓悅沒再說話,直到38樓電梯輕輕打開,微笑著對劉珩道了再見。
看了看時間,韓悅依依不舍地把醬包扔進垃圾桶,撕開粉包倒了進去。等待麵好的時間,韓悅咬下一大塊巧克力,邊吃邊打開皮箱,盯著一堆淩亂的衣服出神。
幸好沒有同屋,她想,不然這樣的皮箱大概是要被笑的。她動手整理起來,把第二天要穿的掛去衣櫥。
“誰?”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嚇了韓悅一跳,透過門鏡,陳宇站在外麵。
“二哥?”門開了一半,韓悅並沒有讓陳宇進房的的意思。
“受小浩的托付,給你買了晚餐,烏冬麵。”陳宇遞出手裏的袋子,微笑著說。
“這怎麼好意思,還麻煩二哥你跑一趟,謝謝你!”這樣門裏門外的說話很怪,可韓悅還是覺得不該讓陳宇進房間,萬一誰看見,說不大清。
“客氣什麼?早點吃完休息吧,明天還有得忙。”陳宇說完要走,又好像想起什麼,回頭說道:“工作別太實在,該吃飯還得吃飯。”
“嗯,我知道了,二哥,謝謝你的麵!”韓悅笑道。
“不用謝我,那小子不說我可想不到。”陳宇沒回頭,擺擺手笑著走了。
吃完麵,洗好澡,韓悅拿起電話檢查,既沒有漏掉的未接,也沒有一條短信,何況陳浩也從沒給她發過短信。氣呼呼地調好鬧鍾關機,韓悅關了燈縮進被子裏。
一切都安靜下來,便有滴水聲入耳,滴答滴答不停,仿佛一直滴進心裏。打開燈,她輕輕走到浴室門口,推開門,卻有點不敢進。門後是浴缸,當然還有忽忽閃閃的浴簾,韓悅很不喜歡這樣的死角,她要走到浴室深處關上門,才能看到門口是否有異常。照這樣在向裏走時,後麵就會脆弱地暴露出來。
韓悅退回房間,打開電視,把皮箱翻出來重新整理,方才忙忙亂亂地,好像並不會怕,所以她打算先讓自己忙起來。可滴水聲仿佛能壓倒一切,韓悅的腦子應景般地出現雪白的浴缸,鮮紅的水滴,困意全無。
浴室是不能不去的,因為它還有另一個作用。看著桌上的飲料瓶子,韓悅想自己要是個男人就好了。本來可去可不去,但一有了這個念頭,再加上那個水滴的作用,便覺得難以忍受。在房間裏轉了無數個圈子以後,韓悅換了衣服拿起錢包衝出門。
“一杯檸檬茶帶走。”這間紅黃為主色調的快餐店24小時營業,難尋空位、人聲鼎沸的大廳仿佛在訴說夜有多深都跟這裏無關。拎著紙袋剛坐上出租車,韓悅就覺得又想去廁所,她反複提醒自己都已經解決過了,任憑車子開回酒店。
“這家的飲料一定很好喝吧?”來回都沒說過話的司機突然開了口。
“呃?”
“不然您怎麼特意打車去買?”司機自顧自說著:“我女兒也喜歡這家,說實話,有點貴……”
“是啊,有點貴。”韓悅笑了。
不知是受了快餐店熱鬧氣氛的感染,還是和方才那個老司機聊得開心,韓悅一回房間就擼起袖子站在浴室門口,一手握著一個衣架。壓把,推門,先檢查鏡子,再檢查天花板,然後一挺身閃進去關上門。當貼著門站將整個浴室盡收眼底時,一隻沒擰緊的水龍頭闖入眼簾,韓悅抱著肚子蹲下狂笑。
“我真是瘋了。”韓悅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淚,把水龍頭擰嚴,回房鑽進被子裏。
陳浩費了半天勁把一個小號練到11級時,已經過了零點。沒辦法,他念書那會,上個QQ,小企鵝都得扭半天,哪有這個?洗了臉躺在床上,被子往身上一蓋,一股甜杏仁的味道便飄忽傳來。兩隻手放在腦後,他猜想這小東西累了一天,此刻一定是吃完麵,洗了澡,夢周公去了。不過,第一次自己住酒店,不曉得會不會怕?想到這,陳浩便躺不住了,摸到手機撥過去,竟然關機。
“喂?”迷迷糊糊接起房間電話,韓悅猜想難道是特殊服務不成?
“告訴過你不許關機,出什麼事現開機來得及嗎?”陳浩早忘了打電話的初衷,一張臭臉對著電話大吼,自己在這邊擔心這擔心那,她倒好,早睡死過去了。
“抽什麼瘋?好不容易才睡著。”聽那邊沒了聲音,韓悅才把話筒重新放回耳邊,嬌憨地抱怨。平日裏,陳浩總是告訴她手機絕不能關,臥房的門絕不能鎖,要會閉著眼睛也能撥出報警電話……今天賭氣關機,被他吼吼,韓悅不但沒脾氣,反而在心底泛起絲絲甜蜜。
團隊裏沒有女伴的好處就是讓大腦在不工作的時候處於休息狀態,讓她有時間反複回憶陳浩昨晚的話,回憶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這在家裏是做不到的,不上班時,陳浩會把時間占滿,反而無法思考。
陳浩握著電話有些愣神,昨晚態度不好的是他,今天打電話追過去吼人的也是他,可韓悅的語氣嬌嬌柔柔,雖在抱怨,卻又含了份嫵媚的情意在其中。
“為什麼不容易睡著?”陳浩輕聲問道。韓悅態度一好,他哪還有什麼脾氣?
“浴室裏的水龍頭滴滴答答的,去擰緊,沒過一會又響。”韓悅翻了個身,習慣性地抬起肩膀,又想起自己已經剪了短發,不用再怕拉扯到頭發,咯咯咯地笑了。
“那就換個房間,直接跟客房說就行,領導們是不知道的。”韓悅那點小膽子他還是了解的:“傻笑什麼?”
“要睡覺了才發現,不想折騰了……”抱著電話解釋頭發的事,韓悅跪在床沿伸手去夠對麵桌子上的檸檬茶。
“這次留長就別再剪了。”聽她說完原因,陳浩笑道。良久不見那邊回答,剛想問,便傳來韓悅一聲尖叫,陳浩一聽臉就白了。
“悅悅?”電話那頭很久都沒有一點聲音,陳浩想象不出她到底出了什麼事,嚇得麵色如土,焦急地叫著她的名字,恨不得立刻飛過去。
“夠桌子上的飲料從床上摔下去了。”半晌,韓悅抓起電話,沒說話先笑了起來,那甜暢的笑聲如清水一般漫過陳浩心頭,讓他稍稍凝神:“還笑,被你嚇死了,摔到哪裏沒有?”
“沒有,裹著被子跌下去的,不過檸檬茶一點沒剩全灑被子上了,我得打電話換條被子!”
“那我掛了,你打電話。”陳浩覺得仍然驚心。
“等一下。”
“怎麼了?”
“你,”韓悅吞吞吐吐:“你一會還打過來嗎?”依照前一晚的情況,她是可以端端架子的,可她不想那樣。兩人相對時,猜忌、試探折磨著她,如豬油蒙了心,如今分隔千裏,卻好像更容易讀懂自己。她隻知道,此刻,她想他。
陳浩笑了,仿佛看到韓悅麵色飛紅低垂著頭:“你想我打?”
“嗯。”韓悅如中魔咒一般點著頭,隨即又意識到不對:“你把我吵醒就算了?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好,我過會再打來。”陳浩笑著答應。
“換好了?”陳浩算好時間打過去。
“嗯。”
“今天累壞了吧?”
“嗯。”
“那個,昨晚是我不對,不該那麼跟你說話。”陳浩結結巴巴地道歉。
“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再接起電話時,韓悅已經做不到方才那麼大膽。
“老婆,除了‘嗯’咱還會點別的不?”陳浩笑道。
“你現在做什麼呢?”韓悅輕輕笑了。
“躺著,枕著你的豬。”陳浩說道。
“白天幹什麼了?”
“上午在家找東西,下午酒樓晃了圈,我媽那蹭的飯,然後就回家玩你推薦那遊戲。”
“那你……那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原來人不麵對麵,臉皮真的可以再厚些。
“怕你不給好臉色唄,也怕你抽不開時間,我一直和二哥有聯係。”
“你說要找什麼?”
“找你身上的香哪來的。”
“找到了嗎?”韓悅問道。
“還沒。”陳浩坐了起來:“你也不是每天吃杏仁,不然我還真會絕望地以為你老人家是有體自然香!”
“你才老人家!”韓悅咯咯地笑著:“幸虧是甜杏仁味,要是玫瑰香,我要天天偷著吃花不成?別亂猜了,很簡單的,回去我告訴你。”
“悅悅……”
“嗯?”
“出門在外,自己注意安全。”其實陳浩想問她想回家了嗎,想他了嗎?可話到嘴邊,還是忍住了。
“小孩自由活動吧!”以後的幾天,凡是晚飯後還有招待活動,韓悅就會聽到劉珩這麼說。第一次聽到時,她還以為他說的是‘小韓’。至於劉珩為什麼這麼叫她,韓悅不想深究,她樂得輕鬆,一溜煙地回房間跟陳浩一起玩遊戲,邊聊天邊任務,小心地繞開語言上的雷區,誰也不提不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