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可不提不等於不想，當她舉著攝影機穿梭於廠房、景點、政府大樓時，無不在想此時的陳浩在做些什麼？試探，她不敢，大哭大鬧，她不屑，所以猜忌就如細菌，一點點蠶食她的心。
韓悅就這麼左右搖擺著，時而想起陳浩愛著她的證據，時而把一切拋諸腦後，隻留忐忑。當飛機落地，踩踏到海平的土壤，韓悅決心做個改變，於是她在一群40歲的‘年輕’幹部麵前，跑向陳浩，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響響印上一吻。
能讓陳浩笑成一朵花，韓悅熱情舉動所包含的情誼無疑是主要原因，可小小的次要原因也不容忽視，那就是，在這麼一群絕對權力的麵前，這個老婆讓他倍兒有麵子。
“這出差真好，明兒我把你調發改局去！”把韓悅擁在懷裏，陳浩笑著說道：“二哥，往哪走呢？我車在這邊！”他向陳宇喊道。
“看著你們我冷，打車回去能暖和點。”陳宇笑道。
“趕緊的，上車。”陳浩笑著接過陳宇行李打開後備箱放進去進去。
“媽。”廚房裏，王迎遲疑韓悅是否在叫她。
“媽。”又是軟軟甜甜的一聲，不像平日裏那麼膽怯，也沒有那次獨自一人來睡時的疲憊，新新鮮鮮、脆脆生生的一聲‘媽’，仿佛多日不回娘家的閨女。
“又不是什麼節日，都湊回來做什麼？”王迎把堅果從微波爐裏取出碾成碎。
“蹭飯啊，陳浩不是天天在這蹭？”
“你如今回來了，還指望我給你伺候老公？”
“他總說這兩周吃得好，我也饞嘛！”既然沒有天生的鈍感力，那就後天培養好了，韓悅在飛機落地的一刹那，告訴自己的就是這個。當然，對待長輩，以她的經驗，除了鈍感力，厚臉皮也少不得。
王迎看了眼站在門口的韓悅：“藕是拌西芹還是灌山楂糕？”
“山楂糕好吃！”韓悅笑道。王迎從來都是我做我的，你愛吃不吃，此番詢問，已經是示好了。
“就你會吃，不知道別人麻煩！”王迎輕輕嗔怪。
“海平沒有開司米嗎？老遠跑那去買。”飯桌上，王迎的問話首先引起了陳浩的緊張。
“不一樣，那裏是世界級貨運中心，自然有這裏沒有的頂級品，也便宜很多。”韓悅吐吐舌頭：“媽，我說的是比海平便宜，這披肩可不是便宜貨！”
“我自己會看。”王迎說道：“小浩戒煙多久了？”兒子在卻不問，這次其他人也開始留意。
“快三個月了。”
“明天下午三點鍾過來，中午不要吃太飽。”
“嗯？”韓悅的聲音。
“媽，那我呢？”陳浩的聲音。
“大嫂，開小灶啊？那我也來。”陳紅葉的聲音。
“來也沒有你的。”陳老太太的聲音。
“你們和小浩下班過來吃晚飯。”王迎對陳宇夫妻說著，又笑著對陳紅葉道：“來吧，正好幫我忙，你要吃也給你做一碗。”
陳德印笑著對妹妹道：“別後悔啊。”
“媽，要給我吃什麼啊？”韓悅看了眼陳浩，不無擔心。
“就是碗麵條。”王迎輕描淡寫。
“放砒霜的?”
“悅悅！”陳浩一聽韓悅的話心都快蹦出來了。可陳老太太帶頭，眾人哄堂而笑，連王迎都有了笑模樣，淺淺的魚尾紋現了蹤影。
“我傻啊，把你叫到家裏害死？”王迎夾了塊魚放進韓悅盤裏：“黑胡椒粉做的麵條，怕你不肯吃，找理由推脫。怎麼這麼笨？什麼都得掰開了揉碎了。”
“媽你告訴我怎麼做，我自己做來吃就好，免得你麻煩。”黑胡椒粉？那能吃嗎？
“不行。”拒絕得斬釘截鐵。
“丫頭，來吧，小烏雞熬湯下麵，我們可等著晚飯吃肉呢。”陳老太太笑嗬嗬說道。
“你是同謀吧？”一出門，韓悅便問陳浩。
“我真不知道。”陳浩笑道：“放心，明天我陪你來。”
“你陪我有什麼用，能替我吃嗎？”韓悅一蹦一跳走在前麵：“你明天不用去工作？”
“你都休息，我還裝什麼勤奮？悅悅，你買的禮物我媽好像特別滿意。”
韓悅停下腳步盯著陳浩的臉瞧了半天，學著王迎的口氣：“你以為一件開司米就能收買人心？怎麼這麼笨，什麼都得掰開了揉碎了！”說完她笑著跑開。
“完了，我們兩個都這麼笨，孩子怎麼辦？”陳浩笑著去追她。
“負負得正。不對，你說誰笨啊？”
“反應這麼慢，還說不笨？”
走到門口時，韓悅忍不住回頭看了陳浩一眼，發現他也正看向她。那一瞬間，視線糾結，兩人就那麼癡癡地站著。
韓悅下意識地閃避，下一秒，又重新迎上他的目光：“我再也不要離開你這麼久！”
一分鍾後，韓悅臉紅了，卻是被氣紅的。這不亞於那三個字的表白，陳浩竟連半點反應都不給，立在那裏像個雕像。掏出鑰匙開門，她一邊想把他鎖在院子裏凍死算了，一邊感歎現在為什麼是8月。
“啊……”因為陳浩突然的傾身相擁，門沒能打開。在他的帶引下轉過身去，韓悅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龐，為自己被那沉沉的鼻息撩撥得不能自持而羞愧不已。
“把方才的話，說得再簡潔些。”陳浩輕輕說道，好似哄騙一般，聲音裏充滿誘惑。
“我愛你。”韓悅隻覺得耳際燒燙，垂下頭，不去看他。下一刻，陳浩綿綿的吻便落在她的睫毛上：“終於給我等到，悅悅，謝謝你！”陳浩說著，手滑落到她腰間，讓她貼近自己。
韓悅驚愕地睜開眼：“為什麼謝我？”這台詞不對。
“因為我愛你，所以謝謝你也能愛上我！”陳浩暗啞著回答。
這回對了。韓悅笑了，笑得如夏花般讓人感動，她慢慢閉上眼，唇微動，似在邀請。良久，當她得到喘息的機會，腦中卻仍不能思考，她囈語般呢喃：“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許愛別人。”
他毫不猶豫給她承諾：“如果你死了，奈何橋上，等我一天。安排好俗事，即刻便來。”
“那不值得。”
“你隻記住等我便好。”
夜色漸重，王迎端著放了兩杯水的托盤進房：“還不睡？”
“睡，馬上睡。”陳德印摘下眼鏡躺下，見王迎靠坐著便問道：“想什麼呢？”
“我在想，小浩這個老婆，論身量，不如老大的結識，論秉性，不如老二那個乖巧，可她抓老公心的本事，卻比這兩個都厲害。”
“那是你挑兒媳婦的依據，挑老婆，就吃不開了。能琴瑟和鳴，是小浩的福氣，別管了。”陳德印說道：“我最近倒是擔心老大，幾次吃飯都不來。”
“不來就不來吧，小浩那兩口子整天膩膩歪歪，再說看見貓兒他也想佳佳。我正托人，有合適的給他介紹一個，爭取讓他年前把事情辦了。”
“小天要是生個孫子，那才是我們陳家的長房長孫。”陳德印笑道。
“誰知道他能找個什麼樣的？到時候再說吧。”王迎躺下，淡淡說道。
馨城家園門口，陳浩拉住韓悅：“扭頭就走，也太無情了吧？”
“一會又見著了，還跟你話個別不成？”韓悅笑道。
“真不要我陪你上去？”
“不用，有你在反倒不方便。”王迎都明說了，叫陳浩下班時間再過來吃飯，那就是有他在而不便的地方，韓悅揣測著婆婆的心思，一早就有了決定。
“不方便你頂嘴？”陳浩揶揄道。陳家以他父親為榜樣，對待長輩以恭順為矩，昨天她一句‘放砒霜的’，著實嚇他一身冷汗。
韓悅白了他一眼：“昨兒是我不對，今天一定注意，小心說話還不行？你從早上就開始念叨，煩不煩？”
“那上去吧，我也快去快回。”陳浩笑道。
見韓悅答應著轉身往裏走，陳浩也開門上車。此去是給董勝金提前道賀，思忖再三，他還是選擇避開正日子，避開張銳。韓悅並不過問這些，他隻說了，她便輕輕應，好像張銳告白的對象不是她，甚至都不是她熟識的人。她的心思不在這上，一想到這，陳浩就替張銳惋惜這一腔真情用錯了時間。
這次回來，她采取了一種積極的態度來麵對兩人的問題，來麵對她的心，讓他很是感動。但她的心結仍沒打開，仍時不時蹙眉出神，他知道化解不是一時半刻的功夫，所以他願意努力，也願意等。每每想到前些日子裏她或喜或怒都因他而起，與張延並無半點聯係，陳浩便狂喜不已。
他搞不清她的心思，從何時用了心，動了情，她不肯說，問深了，便惱了。索性不問了，既然這心給了他，便捧若珍寶般愛惜。
有了這番心思，陳浩便沒禁住不知情的董勝金幾句熱滾滾的邀約，答應當日一定到。此時他是個勝利者，自然可以大度一些。
“於露什麼時候發過來？”兩人臨窗而立，外麵是一派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
“小悅知道了，她說沒必要。”陳浩嘴角彎出優雅好看的弧度。
“張銳那小子最近是不是失戀了？總沒精打采的。”
“這我倒沒聽說。”
“哥幾個再這麼著就遠了，改天我攢一局，大夥聚聚。”
“行吧。”
“悅悅，你這樣不行啊，麵沒吃多少，紅糖水倒是喝了好幾杯了。”陳紅葉笑著坐在韓悅對麵，看著鼻尖紅通通的她。
“小姑姑，不喝這個我哪送得下去！”韓悅一邊擦眼淚鼻水一邊吃麵，幸好這東西要紅糖水送，不然她是真做不成孝順媳婦的。
“小浩要是這會進屋，還不得以為我們合夥欺負他老婆？”陳紅葉對坐在身旁給陳老太太剝榛子的王迎說道。
王迎笑笑：“她胃口小，我也不敢讓小周用太多麵粉，吃著更嗆也不奇怪。”又轉頭對韓悅道：“以後月經淨了就自己做著吃一回。”
“每個月都要吃？”韓悅問道。
“傻孩子，眼睛瞪那麼大幹嘛？”陳紅葉笑道：“你早點懷上就不用吃啦！”
“不行，還得等幾個月，要改善環境，也得等卵泡越來越好。”王迎道：“客廳小桌下麵的東西晚上走的時候拿上，番茄紅素和VE你和小浩都得吃，黑豆是你的，土蜂蜜和送子茶是小浩的。也該每天測基礎體溫了……”
見韓悅滿臉茫然，王迎皺了皺眉：“這些你一點都不懂？”
“聽說過一點，還沒來得及研究。”口腔在黑胡椒的強烈刺激下已經麻木，韓悅甚至覺得有些音沒法說準。
“嫂子，你可真夠與時俱進的，不過也沒辦法，大家都這樣，精子卵子都還沒影兒，起跑線已經拉起來了，我們那會哪有這麼麻煩？”
“那會的孩子哪有現在的精！你看貓兒，就比佳佳會看眼色。”
韓悅悶頭去吃麵條，喝糖水，王迎對孩子，準確地說是對孫子的過度上心讓她頗感壓力。從進陳家，懷孕生子一直是個話題，因為氛圍太濃厚，連她自己也認為理所應當，從沒想過是否真有了做媽媽的準備。想到要擔負起一個小生命一生的責任，韓悅就覺得害怕。可是，若她說，隻有她有了足夠的安全感才能去嗬護別人，王迎能理解嗎？陳浩答應她晚幾年要孩子的，兩人真的能敵得過一個家庭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