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3)

“窮酸文人能有什麼錢?所以說奮鬥得好不如嫁得好,女人關鍵時刻絕對不能心慈手軟。據可靠消息,這位學姐大學時的男朋友是我們學校同年級音樂係的學生會主席,唱男中音的,夠陽春白雪吧?不隻這樣,人家還玩樂隊,人也特別帥,是叱詫一時的風雲人物!可捐大巴的那位,卻是上財研究生畢業,大她十多歲,頭發都沒剩幾根。”

“也就是說,畢業時甩了男友揀高枝嘍?”

“原來是這種人,一點都看不出來。”

“我倒覺得是女性的典範……”

韓悅聽見外麵一陣唏噓不已,不由得微微蹙眉,心想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人言可畏,由此可見一般。

衛生間,尤其是女用衛生間,從來都是路邊社消息的集散地。待一切都安靜了,韓悅才敢走出來。聽得這麼一席話,她才知道自己站在台上時,所有人看到的,不過是海師出品、嫁得好的某某。若幹年後,人們記得的,隻是那兩台大巴車。想到大巴車,韓悅就不得不佩服陳浩,這男人才是悶騷派掌門人才對,不聲不響瞞著她捐了兩台車,這不是敗家麼?

“喂?”

號碼竟然是她的小公寓,一接起,陳浩熟悉的聲音便輕輕響起:“悅悅,錄完音了嗎?”

“嗯,好了。”

“我去接你,爸爸媽媽堅持要住八一小區,我想隻有你勸得動他們。”不等韓悅說話,電話那端韓知州的聲音傳來:“自己打車回來,我們在打掃,小浩得幫忙,抽不出時間。”

“哦。”父親從來都不曾如此嚴厲地對自己說話,加上方才聽到些閑言閑語,韓悅怔怔地握著電話,一時間有些委屈。

一共5層樓,居然休息了3次才走上來,韓悅扶著門把手喘氣時,覺得身上已經汗津津的。

“媽。”站在玄關叫人,並不見父親的蹤影。

“我的天呐,你這頭發是怎麼回事?”艾柳走過去把韓悅拉進屋。

“洗頭發太麻煩就剪了。”韓悅下意識用手去摸頭發,偷眼四處去看,隻有陳浩坐在沙發上調著電視頻道,心下有些失望。

“從小到大都是長頭發,怎麼一下子剪這麼短?”艾柳捧著韓悅的臉左看右看:“醜死了,醜死了……算了,往後身子越來越不方便,短發也好。”

“爸爸呢?”

“在閣樓,一來就弄那些花,都說沒救扔了算了,真不知道在想什麼。”艾柳抱怨道,又轉頭對陳浩說:“能讓他看新聞就行,不用太多頻道,消磨時間而已。”

“馬上好了。”陳浩笑道。

“我和陳浩準備了房間的,還是回我們那吧。隻住幾天,收拾完又得閑上好一段,多麻煩。”母親還似往日那樣淩厲,韓悅找回了感覺。

“是啊媽,這裏很久沒人住,灰塵大。”陳浩也幫腔說道:“用悅悅的話說,太久不住人,陽氣不足,對人身體不好。”

“你聽她那個小迷信亂說,跟她奶奶學的,神神叨叨!”艾柳笑道:“吸吸塵,擦擦灰,換換床單,這不是都搞好了?我們年紀大了,還是守著自己的地盤自在些,就辛苦你們小輩多跑跑了!”又對韓悅說:“上去跟你爸說,都打掃完了,不用躲清淨了。”

韓悅不由得一笑,扭身走了。

韓悅隔著玻璃門向外看,隻見韓知州對著一盆枯死的茉莉默坐著吸煙,便悄悄開了門,走近他,伸了兩指掐走煙:“氣管不好還抽煙。”

“越來越沒規矩。”被一下搶走煙的韓知州口吻有些嚴厲,可尾音還是暴露了溫柔。

“爸……”她從椅背後摟上韓知州的脖子,一邊叫一邊晃著:“爸爸,我給你熬了枇杷膏,在樓下。有一大瓶,足夠吃到冬天,你好好照顧自己的肺嘛!”

韓知州臉上終於有了笑意:“你做的今兒甜明兒澀,還是秋爽齋的更好吃,以後別費事了。”

“外麵的要放多少添加劑!到底是嫌我做的不好吃還是怕我費事?”韓悅繞過去依靠著韓知州坐下,拉著他的胳膊不依不饒。

“你說呢?當然是嫌你做的難以下咽。”

“爸,我要生氣了。”

“好了,好了,怕你辛苦行了吧?”看著女兒氣鼓鼓的臉韓知州不禁笑了:“從小就逗不得,現在不哭了還好點。以前帶你去單位,那些叔叔伯伯逗逗你就哭上一天,沒一個說你可愛的。”

“爸,你再提這件事我會翻臉的。”韓悅不禁出言恐嚇,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候會相信那些人的話,以為老爸被派去月球執行任務不回來了,同一個白癡玩笑能讓她的童年百哭不厭,丟人已經丟到家了。

見父親笑著擺手,韓悅才收回惡狠狠地表情,抱著他的胳膊,臉蛋貼在他的肩膀上:“天氣越來越涼了,今年別發病才好。”

“有寶貝女兒的枇杷膏,怎麼會呢?”

“少抽點煙不行麼?就是不聽話!”

“抽太多年了,戒了會添病的。給你買了花膠公,燜著吃最好,別煮湯,那就浪費了。”

“遠山有好花膠嗎?”韓悅聽出些不對勁,坐直身體,瞪大眼睛問道。

“上周和你媽去香港,就買了些,聽說你現在這樣不能吃翅,隻給你帶了燕窩和花膠。”韓知州說道。

“太過分了,你們去香港不帶我就算了,還不告訴我。”韓悅抗議地晃著父親的胳膊,嬌態盡顯。

“可不敢告訴你,上次隻買你開的單子,我和你媽腿都走細了。再說,你要是總打電話回家,怎麼會不知道我們出去玩了?以前兩三天就一通電話,如今兩三個月也不打,我看真不如養個兒子倒好……”

“爸……”聽著並不刻意的數落,韓悅突然覺得皮膚發刺,心發緊。父親有一雙親切的眼睛,隻是現在的神情有些落寞。

韓知州拍拍女兒的手剛要說話,便聽背後的門開了,艾柳笑著對陳浩說道:“怎麼樣,我說得一點沒錯吧?這父女兩個是一國的。喂,你們再不下來飯都做好了。”

“這是老鹽水,就放這裏,你帶那些回家去,也夠吃一陣子了。”廚房裏,艾柳指著一個個大大的玻璃泡菜瓶子說道。

“媽你不是說奶奶沒教你做泡菜嗎?”韓悅倚著冰箱問道。

“去那邊,電器都有輻射。”艾柳推她去窗邊:“洗菜,晾幹,等母水發酵,多繁瑣!單是洗菜,黃瓜、蘿卜、豇豆、辣椒、萵苣……”艾柳吸了口氣:“想想我就煩,你以為我一天嫌得沒事幹?當然騙你說我不會做就完了。”

這的確是老媽能幹出來的事,韓悅翻翻白眼道:“那這回怎麼自己暴露了?”

“過陣子有反應了怕你害口啊!我那時候看見吃的就像喉嚨裏有頭發絲似地,隻是你奶奶的泡菜還吃得下,女兒多少得隨媽媽一些。”艾柳說道:“怕水不對,做好也不地道,特地托人買了胭脂蘿卜回來。”

“真的?謝謝媽!”韓悅笑著抱著艾柳的肩膀撒嬌:“我現在倒沒什麼不能吃的。”

“還沒到時候。”說到這,艾柳瞧了眼客廳對弈的翁婿,低聲對韓悅說道:“你又作什麼?不花錢難受是不是?十一二個小時的飛機,受得了?”

“美國東西便宜嘛!”韓悅陪笑著說道。

“便宜?你算上機票了嗎?”艾柳嗤之以鼻,指指韓悅小腹:“都不到一個月,累一點自然淘汰都有可能,你們這麼早就咋咋呼呼搞得天下皆知,還不小心生出來再說?”

“不會的……”韓悅有些心虛,自己的身體的確是豆腐渣了一點。

“要是陳浩陪著我也放心點,他有什麼事忙得走不開?人家上市公司也不至於這麼忙!”

“是我想自己去,你不是也說,買東西的時候有個男人在身邊礙手礙腳?”韓悅小聲說道,當然不能讓陳浩蒙受不白之冤,可她那理由不充分的說法在母親眼裏不過是實心傻閨女替心愛老公的狡辯。

手托著腮歪在枕頭上,韓悅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她心中有種不可言喻的困惑,甚至想不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身後一動,從浴室出來的陳浩俯向她:“這會又不困了?剛才在車上睡得很熟啊!”

“你先睡,我在想事情。”韓悅展了展小手,像趕蚊子一樣。

陳浩笑了,揉著她明亮柔軟的頭發:“多費神!說給我聽聽,我幫你想。”

“不要,你先睡。”她依舊重複趕蚊子的動作。

“好吧,”陳浩笑著輕吻她的頭發,舒服地躺下:“你也早點睡。”

韓悅不接話,隻是倏地也鑽進被子,鑽進他的懷裏:“你關燈。”

“又不想事情了?”陳浩揶揄道,搖著頭探身去關韓悅那邊的燈:“小孩似的,一會兒一變!”

“昨天,”黑暗裏,韓悅貼著陳浩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仿佛在講別人的事:“我彩排完突然覺得暈暈的,站不穩,眼前黑黑的,還出冷汗,今天也有一會那樣。”

“怎麼不早說?”陳浩一聽便要坐起身去開燈。

“你聽我說完。”韓悅抱著他不讓他動:“昨天看過醫生,他說沒事……”

陳浩聽完沉默了一會才問:“你知道這是大事,所以拖到訂了機票才說?”

“嗯,我怕你改主意。”

“你該知道一張機票不能決定什麼?有這種事我不可能讓你自己去美國。怎麼又想起實話實說?”

“因為我改主意了。”如果能看見陳浩的眼睛,她會不由自主地覺得理虧。

陳浩笑了,把她摟得更緊:“還算懂事,如果訂不到同一班,就把你的機票改期怎樣?”

“嗯。”她答應著,臉埋得很深,這樣,她臉上那顯而易見的微笑便不會暴露在月光下。

“到底是月亮還是太陽?”她最近常如此抱怨。

白天父親的話讓她有些醒悟,可悟到什麼,她也說不清。她隻是覺得不能太隨性地活著,不然以後會後悔。她也更加相信陳浩的話,獨自旅行,恐怕真的會中途折返也說不定,那不如,就帶上他吧。

“悅悅,到了。”陳浩替她解開安全帶。雖然隻有幾天,雖然隻是下班過去吃吃飯、說說笑。可中午送兩位老人回程時,對韓悅還是有了些影響,開往海師的路上,她悶坐著一言不發。

“哦,結束了我自己回去,如果不能回來吃飯打給我。”韓悅答應著下車。自己扮好員工時,都是陳浩載著父母到處玩,也難為他了。

“悅悅,”他追上她:“別這樣,沒幾天就又見麵了,我保證,十六一早我們就回去。”中秋是他們結婚以後的第一個重要節日,韓悅作為新媳婦自然同他一樣留在陳家盡孝,這讓他對隻有一個寶貝女兒的嶽父嶽母頗感內疚。

“嗯。”她點點頭,把包包換到右手。

“我恐怕真的不能來接你了,不過結束時還是給我打個電話。”不得不走,陳浩隻能不放心地叮囑道:“不舒服立刻找位置坐下休息……”

陳浩也見識過韓悅口中大而化之的眩暈了,地點是家中浴室。那時他正在同韓知州通電話,約定第二天去瞧瞧海平很著名的一尊玉佛和苑內陳設的各種精美玉雕,無意間向半開的浴室裏瞥了一眼——他總是不許她關起門來洗澡,理由是一旦出了意外難以發現——見到韓悅已經溜坐在地上,洗頭發、洗身體時坐的小凳子歪在身後,她手攀在浴缸沿上,頭枕著手臂,見不到臉上表情。忙地過去察看,卻見她抬起頭拂去還有泡沫的頭發,臉泛著紅暈,笑說自己沒事。那晚,不管韓悅怎麼央求讓她洗了澡再出門,他仍舊隻是胡亂用花灑對著她衝了衝,便夾著人直奔醫院。醫生的話竟然一點不差,還是老樣子。回到家陪笑著聽韓悅抱怨不衝洗幹淨很傷頭發,心裏卻想著西醫不成中醫許能瞧出端倪。

“知道了,快走吧。”韓悅笑了,輕輕答道,略略解了些同父母分開而生出的小惆悵。

舞台搭在東操場,第一遍眾人隻是走走位置,唱歌的不賣力,跳舞的不賣力,主持人也是嘻嘻哈哈。韓悅的節目靠前,結束後坐下東張西望。等了一會,覺得無聊,便沿著跑道慢慢散步。

椅子被曬得暖烘烘,挑了個能見到王荇的位置坐下,韓悅歪著頭享受下午烈烈的、夾雜著樹脂香氣的陽光。

這操場對韓悅來說有著無數回憶:早操時偷偷遙望張延,夜晚跑步時驚起情侶無數,和曉風、蘭蘭養了隻鷯哥,淩晨四點四下無人時悄悄遛鳥,同劉彬站在操場中央大吵特吵……那時她總覺得張延很帥,被打擾的情侶很好笑,她們的小鳥很聰明,而劉彬,聽懂人話似乎很困難。

海師大的東操場還有個名字,叫做風雨操場。其實很多個大學都這麼個風雨操場,早操、運動會、軍訓、體育達標……受歡迎的作用並不多,其中有一個就是舉辦大型晚會。一個大學,晚會名目繁多,基本在禮堂就可以搞定。當逢重大日子,觀眾又多到任何地方都裝不下,露天晚會便仿佛更能烘托氣氛。

中秋之前,農曆十三,天公作美,海師大東操場的天空格外深遠、高闊。月亮已經極盡所能地圓潤,把月光潑向大地的同時,也把天空映得蒼白,微微透著點子灰藍。這片灰藍之下,是個絢麗的舞台,無數的燈光彙聚於此,白晝一般逼向蒼穹。

“魯迅先生就偏愛秋夜的天空,”韓悅提著裙子在舞台邊候場時想著。她想起吳曉風的畢業論文,又想起自己的,一個偏愛魯迅的人是如何跟一個喜好《紅樓夢》的人走到一起的?隨著回校的次數增加,那些青蔥歲月似乎一下子就被推至眼前。

“這個人可就厲害了,我們海師大文新學院大名鼎鼎的《先鋒報》,就是在她的努力下擴充到60版,攀上一個難以企及的高峰。藝術學院經久不衰的大型舞蹈詩《孔雀東南飛》,是她獨立編排……”

陳浩正微笑著和身旁的洪之高交談,聽得如此介紹,立刻將目光投上舞台,主持人口中的妻子,仿佛又是個嶄新的,果敢幹練、才華橫溢。

“……讓我們掌聲歡迎韓悅,《我像雪花天上來》!”主持人一番冗長的介紹終於結束,韓悅在暗處笑著搖搖頭,舉起手中麥克,款款走去舞台中央。

“我像一朵雪花天上來,

總想飄進你的情懷,

可是你的心扉緊鎖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