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 3)

“媽你剛來,先喘口氣,”陳浩笑著推母親去客廳:“我給你倒杯水,一會就能吃飯了。”

“嗯。”王迎四周打量著:“貓送走了?”

“上次你說完就送走了,小裴那養著呢。”或許是前一晚鬧得太凶,清早他從臥房帶走Amy時,韓悅連頭都沒抬一下,隻睜開眼睛看看它,就又睡去。他想過把貓留下,可懷孕生子期間父母親友會在這所房子裏出入頻繁,實在沒有精力把它藏來藏去。與其由父母處理,不如他來選擇寄養的主人,以後還能要回來。在韓悅看來,他的罪狀恐怕又多了一條,一想到這,他便覺得無奈。

“太太還在睡。”李月蘭從樓上下來。

“那別叫她了,等她醒了再吃。”王迎說道:“怎麼這麼貪睡,恐怕是女孩。”

“媽,我們說好的,男孩女孩聽天由命,不許反悔。你這樣我壓力也很大,畢竟那個X啊,Y啊的都來源於你兒子。你總給我壓力,萬一生了女兒,我會沒自信,沒自信就沒精神,生意萬一有個閃失一落千丈,我的房子、車子……”

“行了,行了,我怕了你了。”王迎輕輕捏陳浩胳膊:“哪學來的潑皮無賴那一套?”

“潑皮不潑皮我不知道,我當你答應了,吃飯,吃飯……”陳浩笑著陪王迎坐下。

“還算是個老實人,菜也過得去,幹活怎樣?”吃過飯,隻剩兩母子時,王迎問道。至始至終她以為李月蘭是韓悅懷孕後才請的,卻不知此人是服務這個家多時的老臣子了。

“挺好的,幹淨利落,不用催,也不多話。”

“這樣也就行了,現在找個可心的人幫忙不容易。”王迎點頭:“對了,你叔叔和姑姑兩家約好了一起來看奶奶,明天晚上到。你有空的話就去露個臉,沒空就算了,韓悅別去,沒的折騰她。”

“這次住多久?怎麼沒跟我說,訂房間了嗎?”

“住多久哪有準?你還不知道你爸,說是住家裏熱鬧些,還訂房間呢!”

陳浩也很無奈:“那吃飯都在外麵招待吧,他們走之前我都讓酒樓留個包廂給家裏。另外還有幾家不錯的餐廳,隻幾天,輪換著吃不膩的。媽你別心疼錢,我會補貼你。你也不年輕了,別逞能,就算有小阿姨幫著也張羅不起。”

王迎笑得很開心,用手溫柔地摩挲著陳浩的背:“哪就用你補貼?我和你爸爸這點錢還花得起。你上次說韓悅辭職的事,我是讚成的,不過這裏麵有個問題。你聽媽媽說,這次中秋在十一裏,假期長,等她休過這幾天看看,不行就先請假。我的意思是,生了孩子再辭職。現在你又忙,留她自己在家不好,她小你那麼多歲,得有點事做,明白嗎?”

“媽,小悅不是那樣的人。”陳浩輕聲辯解。他覺得自己看不透韓悅,依她的表現,好像隻是在跟他較勁,張延似乎並不重要。可如果他們那次咖啡廳的會麵是單純的,為什麼她不願意解釋?

陳浩臉上的微笑在他開門走進臥房時消失。韓悅已經起床,從浴室出來,她把一個玻璃瓶子放回梳妝台上,邊在臉上輕輕拍打邊回到床上。陳浩見她身上穿的已經不是昨晚的睡裙,一條寬鬆棉質白色家居裙使她看上去嬌小柔弱,像個孩子一樣使人憐惜。與之不符的是她的眼神,平和得超乎尋常,不似昨晚怒氣衝衝,一刻不停地想著報複。

她回到床上躺下,似乎要接著睡去。陳浩走過去翻身上床,躺在她身邊。她不動,連睫毛都沒有絲毫的顫動。他湊到她的頸窩裏深吸一口氣,就像聞一顆清清爽爽的小杏仁。他知道她好些了,可仍在受苦。

韓悅還是不動,仰躺著,兩隻手放在胸前。她想,人死了擺在棺材裏就是這個姿勢吧?不過那時侯不能蓋被子,她想到這個,忽然就笑了。

陳浩想這丫頭不會這麼快就睡著,可為什麼一點反應也沒有,他伸手去摸她的臉頰,馬上接觸到時,她卻笑了。然後他看見她扭過頭看向他,眼中冰冷的神色不禁讓他從心底泛起一絲涼意。

幸好那雙眼睛瞬間就閉上了,陳浩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覺得鬆了口氣。

“你該吃飯了。”他說:“就在床上吃吧。”

陳浩開門出去再沒回來,沒多久,李月蘭就上來送飯。

“晚上再做茼蒿,別用炒的,太油膩。”陳浩看著李月蘭端下來的托盤,一碗粥和一小碟雞絲炒的茼蒿去了大半,胭脂蘿卜泡菜竟吃光了,不禁笑著說道:“鰣魚味道重,和粥也不對,別再做了。我現在要出去,小悅那你多留心,我晚飯前回來。”

“夠了,我不想聽不行的理由。”辦公室裏,微胖中年男子的眼鏡已經滑到鼻翼,可他仍不敢抬手去推一下。

“你的薪水就包含了解決這類問題,如果做不到,就交辭職信。”陳浩推門而出,穿過工作區揚長而去。外麵的人麵麵相覷,紛紛小聲議論。

“經理最近被陳總盯上了,好慘啊!”

“是啊,陳總的脾氣是越來越琢磨不定了。”

“你們發現沒有,陳總的變化是結婚後開始的,還有,以前也沒見他同誰交往過,你們說……”

“你是說,陳總三十多歲來場初戀,所以情緒不能自控,拜托你靠點譜行不行?”

“哪來的魔方?”陳浩衝進廚房問正在盛湯的李月蘭。

韓悅真的聽話臥床了,除了去浴室,幾乎都呆在床上,不管以前的二樓還是如今的一樓,她一步都沒走出過。她並不排斥陳浩,他想睡在她身邊就睡,想在她吃飯的時候看著就看,她甚至還會偶爾注視他一會,麵無表情地,隻是不說話。

搬去一樓臥房的第二天,陳浩從外麵回來後,突然發現韓悅手裏多了個魔方,接下來的日子裏,她不看書,不看電視,除了吃飯睡覺,手裏就拿著那個魔方不停地扭著。

“我問你哪來的魔方?”李月蘭小心翼翼地把湯放在托盤上,並不說話,這種無禮的忽視引起陳浩極大的不悅。

“先生,你得容我想想,這都是幾天前的事了。”作為這個家庭的幫工,李月蘭清楚地知道男女主人正在冷戰,而她,這個服務陳浩多年的老臣子早已叛變,她喜歡女主人,親切,不吝惜讚美,總是那麼通情達理。

“是這樣,我給我的小侄子買了一個魔方,太太看見了,讓我另買一個,這個給她。”

“她怎麼會看見?”令陳浩吃驚的是韓悅並不是跟任何人都不說話了:“她問你要那個魔方?”

“是啊,也嚇了我一跳,我在往冰箱裏放東西,太太突然出現在身後,當時我嚇得……”李月蘭發現她不夠簡潔,於是總結性地說道:“太太不是向我要,她給了我買魔方的錢。”她注意到男主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端著托盤離開廚房。

“不能再淡一些嗎?”陳浩站在門口,真的聽到韓悅說話,久違的嬌弱,卻清晰而目的明確。

“太太,我這次故意沒在湯裏放鹽。”

“是嗎?看來是我的問題了。”她居然笑了,陳浩覺得麵部肌肉微微抽搐。

“別再鬧了好嗎?”他一直耐心地等她吃完飯才推門而入。

韓悅並不答話,把手裏的魔方扭得飛快。陳浩很想奪下那魔方扔得遠遠地,最終還是忍住了。房間裏電話、電腦一應俱全,她完全可以在他不在時聯係她想聯係的人,隻要她行動,他立刻就會知道。可她沒有,甚至不給父母打一通電話,她在跟他慪氣,不惜搭上她的全部生活。想到這,陳浩稍稍安慰,覺得她是在意他的,便不去奪走她唯一的精神寄托——那個魔方。

“明天去醫院檢查,上周約好的。”她仍是不說話,他放棄了,開門出去前丟下一句。

“好。”陳浩渾身一震,她竟然在回應他。可這句回應是為了哪句話?去檢查,還是不再鬧了?

韓悅恢複得很好,已經能像以前那樣把身體蜷成一團,她呼吸均勻,表情安靜,睡得格外香甜。

“這是她睡得最安穩的一次了。”床邊的陳浩想著,一回身,看到梳妝台上的魔方,她居然把六麵還原了。

“明天太太上班了,早飯時間提前到7點。”經過李月蘭時,他輕輕說道。

房裏小人兒的眼睛倏忽明亮,她坐起身,赤腳下床,向門口走去。門卻突然開了,她嚇了一跳,站在房間中央不知所措。

“你裝睡的本事越來越厲害了。”陳浩眼裏含著笑意,他拿起那六麵還原的魔方:“它沒有利用價值了?還是知道不用辭職心情奇好發揮出色?”

被人捉住尾巴一樣,韓悅撇撇嘴,氣哼哼地回床上。

“別生我的氣。”他坐去她身旁,輕攬她的肩膀,眼神專注,聲音低沉而溫柔。

韓悅沉默了很久才抬起頭,臉上泛著好看的紅色:“我討厭你的自以為是,有些年紀的人都喜歡自以為是,我沒裝睡,也是剛剛才能把魔方還原。”

“我知道。”

“你知道?”她滿臉不屑。

“你裝睡的時候總是注意頭發亂沒亂,有時會在鏡子裏看到你伸手去抓,剛才沒有。”陳浩輕輕撫弄她的頭發:“上午你扭魔方時嘴裏還念念有詞。”

“那是口訣。”

“好吧,是口訣。”

“你都知道,那就是在故意刺激我嘍?好玩嗎?”

“不好玩,我更想和你好好說話。”她就是一個小孩子,當她同你說話,就表示她已經願意休戰。陳浩笑道,把她摟進懷裏,發覺這小身體又瘦了:“老天,你的飯都吃到哪去了?”

他們就這樣和好了,偎依在沙發上看電影時,韓悅覺得莫名其妙,更覺得害怕。他們又像從前一樣談笑風生,卻巧妙地避開仍然存在的問題。這就像個雷區,不清理,早晚會出事。她看看他,他便俯下來吻她。

“管它呢,這樣也很好!”韓悅在心裏想到。她不敢冒冒然和他談話,畢竟她也搞不清楚問題到底在哪,她不知道他有沒有這個耐心和她一起找到解決。

“晚上蒸了條蟠龍鱔,補血的。”電影間隙,陳浩說道。

“嗯。”韓悅輕輕應著。

“我還以為你會說,我不吃白鱔。”陳浩笑道。

“小時候真的不吃。”韓悅把小毯子蓋在腿上:“後來被我爺爺追著打了一次,別說白鱔,什麼都吃了。”

“什麼都吃?我可不覺得。”陳浩以為她說的不過是大人嚇唬小孩子的把戲,並沒往心裏去。

“我爺爺死了啊,沒人打我了。”韓悅笑道:“有些食物就是不好吃,沒道理為了多活幾年去吃。”

“你挑食挑得很健康,沒有那方麵的擔心。”陳浩注意到韓悅用了‘死’而不是‘過世’,他揉著她的頭發說道:“悅悅,不該為一次被打記恨老人,都是為你好。”

“一次?我爺爺脾氣很火爆的,怎麼會隻打我一次?”韓悅揚揚眉:“沒在他視線範圍內玩,有客人來我卻很吵,想多喝一瓶汽水……這些都可能是被拉過來揍一頓的理由。我爺爺家的衛生間裏掛著一根很粗的軍用皮帶,這個皮帶不隻打過我的姑姑、爸爸和我,還打過我奶奶。他一死,我最先做的就是扔掉它。”

“那一輩的人,都很固執,也很刻板,他們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器’,你是他嫡親的孫女,他心裏肯定是愛你的。”

“一個孫女,一個外孫女,我爺爺說他這一輩子最不甘心的就是這個。”韓悅笑了:“你們念書時語文課上回答問題有封建衛道士、假學道這樣的詞嗎?”

“悅悅,他是你爺爺,不可以這麼比喻。”陳浩輕輕嗬斥,又有些心疼妻子。

“我又沒說我爺爺,跳躍性思維懂不懂。”家醜不可說,韓悅在心裏警告自己,有那麼一會,她想一股腦兒地說給他聽。她甚至突然想通自己為什麼這麼膽小怕事,為什麼被陳浩輕輕退一下就拖著行李跑出去。

韓悅望著投影儀射出的光線出了半日神,才覺得稍稍平靜。

“好險!”她在心裏說道。把心掏給其他人是件愚蠢的事,不管對方是父母、愛人還是朋友。任何一個人都不一定能找到恰當的語言反映自己的內心,那麼與其被誤讀,不如不給他們知道。

陳浩看著韓悅精致的麵孔在光影的變換中忽明忽暗,知道自己錯過了某些重要的事,這些事,大哥乃至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敢發誓。

“我是愛著你的,你要記住,要記住……”深夜,當韓悅跪坐在大床上,緊緊地抱著他吻他的臉頰時,她不住地喃喃自語。

陽光滿灑,卻並不溫暖。湖麵水聲隆隆作響,頗有朝氣,隻是湖另一邊的遠山上,已經灰蒙蒙一片。

“葉子都掉光了。”韓悅這麼想著,伸手拉緊披肩。她輕輕哈氣,然後就笑了,幸好還沒有小團的白霧。她走近一顆樹旁,在長椅上坐下,看枯黃的葉子飛舞著掉進水裏、地上、她的頭上……

“這些葉子本該留下來的,可明天一早就會有人把它們掃走。”韓悅想著,便去看那粗壯的樹幹,為了讓自己熬過冬天,這家夥開始放棄葉子,把所有的養分集中到根部,預備轉過年做新的發展。

“真無情啊!”韓悅不禁感歎。

“在說誰無情?”陳浩不知何時已經在她身後。

“你來了。”韓悅笑道:“我在說這顆樹。”

“樹?”陳浩饒有興趣地坐在長椅上,然後拉她坐上自己的腿:“現在的椅子很涼。”

韓悅笑笑,輕輕坐好。任何女人都希望先生對自己體貼入微,像孩子一樣嗬護,可總是在結婚後發現這些男人似乎更加孩子氣,有時甚至幼稚得可笑。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紳士、體貼、寬容,可千萬別觸碰那個開關,一旦由‘OFF’變成‘ON’,他們就會像孩子一樣無理取鬧,一個成年男人的無理取鬧,往往對一段婚姻頗具殺傷力。韓悅猜陳浩的開關就是她以往的舊情,一旦和過去有絲毫的聯係,他就會發作。兩個月前的那場冷戰,當她終於把一個魔方六麵還原,她赫然想通一件事,陳浩無非是在吃醋,既然他努力把她的情緒掀翻到穀底是因為在乎她,那就由她來讓步好了。當她輕輕對他說‘好’時,她發現妥協再簡單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