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2 / 3)

“我沒覺得有水滴下來啊?”韓悅覺得渾身不自在,心裏毛毛的。正好方才那瘦高男子正走出靈棚,便抬手指著他問道:“那人是誰?”

“是主持葬禮的司儀。”張惠答道:“噢,陳浩來了。”她鬆了口氣,拉韓悅往陳浩停車的地方奔去:“小悅你別多想啊,就是巧合……”她不說還好,越說越亂,韓悅被她拖著走,回頭也不敢了。

“怎麼過來了?我該去鞠個躬……”陳浩見張惠不容分說把韓悅送上車,不禁疑惑。

“不用了,小悅代替你就行了。”張惠顧不得那麼多,一心想讓韓悅離開這裏。她也覺得今天這事蹊蹺,靈棚是藏藍的,哪裏來的紅色染料?就算有染料,如何能紅得血一樣鮮豔濃稠?

“在外麵站多久了?”陳浩也不多禮,跟張惠告別鑽進車裏,他握了握韓悅的手,發覺它們涼得離譜:“千萬別感冒了。”說著,他把暖風開大,開車離開。

韓悅一句不答,緊咬牙關努力不發出咯咯聲。

“孫司儀,您嚇到我同事了。”回去後張惠抱怨。

“她那個孩子,十有八九生不下來,這種衝撞的地方,不該來。”高瘦男子年紀不大,一團孩子氣的臉,此時卻異常嚴峻。

“出殯那天我不讓她來。”張惠說道。

“能不能等到那天還難說。”男子揚揚眉,走了。

“能化解嗎?”張惠追著不放。

“她的命。”

是她會有事,還是身邊的人?韓悅反複想著身邊每一個人,覺得心裏被掏空一樣。恐懼熬不過疲倦,最終迷迷糊糊睡著,直到陳浩喚她起來吃飯。

“擺好桌子了,下去吃飯吧。”陳浩輕推韓悅。

“才暖和,你又來鬧。”韓悅翻了個身。

“不想動就端上來吃。”見她懶懶地,陳浩笑道。

“端上來盤子還得換,別折騰了。”韓悅坐起來,覺得心跳得厲害,伸手把暄軟的枕頭放在背後:“等我醒一醒。”

“下去吃也好,你也該動一動。”陳浩轉身從浴室裏拿出塊熱毛巾遞給韓悅:“從張惠婆家回來就不對勁,到底怎麼了?”

“我……”韓悅把濕熱的毛巾按在臉上,頓時覺得清醒了許多,半晌才遲疑地對陳浩說道:“我向來不忌諱看見靈棚。覺得心裏不舒服的,隻有兩次,上一次是我奶奶去世前一天見到一家人辦喪事,突然就緊一下,接著晚上我媽就打電話說奶奶不行了。再就是今天,我怕……”

陳浩聽了她的話便笑了:“別胡思亂想了,都說孕婦體內激素分泌和常人不同,有人吵有人鬧有人哭,你呢,就是越來越神叨。悅悅,咱念過書的人,不這麼迷信不行麼?”

“你讓我說的,認認真真跟你講,反倒笑我。”韓悅氣得拉下枕頭又躺下了。

見韓悅急了,陳浩依舊笑著輕聲哄她:“好了好了,明天我就找個有道行的批一下,看看我們家小神婆身邊誰有難了,花些錢化解化解,這總行了吧?”

“真的?”韓悅問道,依舊氣鼓鼓地。

“真的,走,吃飯去吧。”陳浩連連答應著。

“你別哄我,我要一起去的。”被陳浩拉扯著下了床,推出門口,韓悅嘴上不放心地向陳浩確認。

“嗯?發帶呢?”韓悅晃晃手腕,摸了摸已經長到肩膀的頭發。

“你先下去喝湯,我找,去吧。”陳浩笑著輕拍韓悅屁股,轉身回了臥房。

翻遍了床上也不見韓悅的發帶,知道她迷糊,不一定丟在哪裏,陳浩便去梳妝台拿新的。這時韓悅包裏‘咕咚’一聲,提示有條進來已久的信息。

猶豫片刻,他還是翻出手機,信息的內容讓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僵硬。

“這老先生如今在四川吸靈氣,倒是有個小徒弟在海平。”董勝金放下電話,向對麵疊著腿靠在沙發上的陳浩說道。

“嗯。”陳浩應了一聲,就沒了下文。他此刻的心思不在能不能找到個有道高人來化煞,折磨他的,是韓悅手機裏署名為張延的信息。

“希望你已經擺脫困擾。”這什麼意思?寥寥幾個字,已經讓他出離憤怒。她的困擾是什麼?他們一直有聯係?還是那次咖啡廳會麵,韓悅向張延傾訴過什麼?

最可惡的是韓悅的若無其事,想到近幾晚她一反常態地主動求歡,陳浩放下茶杯的力道就不知不覺變大,突兀的聲音把董勝金嚇了一跳:“怎麼了你?”他問道。

“沒事。”陳浩站起身向窗邊走去,他插著腰,雙腳分開,打算做個深呼吸,當他看見對麵商場門口一個晃動的身影時,心跳不覺漏了一拍。

沒錯,那是韓悅,她笑著撲向一個男人,然後被抱起,旁若無人地旋轉、親昵。讓他意外的是,那是一張異常年輕的臉,不屬於張延,不屬於他認識的任何人。

“呃,那不是……”董勝金也發現時,韓悅正主動吻上男人的臉。不待他問,陳浩已經鐵青著臉衝出門去。

“該死!”待他出來,對麵哪裏還有兩人的身影?

“上車。”董勝金突然開著車衝到陳浩身邊,刺耳的刹車聲久久盤旋在空中。

“非這樣嗎?”竹風酒店裏,等電梯時,韓悅笑著問道。她身旁一年輕男子懶散地靠著牆壁,眉宇間飛揚的狂肆讓不少經過的人微微側目。

“我把工作完成再安心住進你家做大爺豈不是更好?”男子笑道。這一笑,使得他的一雙美目更加攝人心魄。

“你今天真是把我得罪了。”他接著說道:“打電話給你,居然問我什麼事?你知不知道我那時在商場門口已經扮塑像一個鍾頭了。”

“我不是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了嘛!都說了昨天被同事家的葬禮搞鬱悶了,才不小心忘了你今天到。”韓悅沒有絲毫歉意:“你也不能怪我啊,從你發郵件給我的那天起,我就很有誠意地掰著手指算你老人家衣錦還鄉的日子,可你那郵件發得也太早了,到了正日子,我反倒不記得。”

“這是禮儀,禮儀懂不懂?”男子輕輕敲著韓悅的頭笑道:“吃點補腦的東西吧,孩子萬一隨了你,姐夫哭都來不及。”

“趙明祺,你這個假洋鬼子,隨我怎麼了,隨我怎麼了……”

韓悅和男子笑著用肩膀你頂我一下,我撞你一下,電梯一到,推搡著進去,全沒看見追進大堂的陳浩。

“我以為你這輩子都舍不得剪頭發,”電梯裏,被韓悅喚作小祺的男子搖著頭嘖嘖稱奇:“這樣好看多了。”

“最短的時候你還沒看見。”韓悅笑了。

“一張照片也沒有,讓我去哪看?”

“不在同一個電腦裏,發起來麻煩。你以為我像你那麼臭屁?隔幾天就一堆照片發出去,還全是自拍。對了,跟我一起吃午飯嗎?”跟這個弟弟在一起,韓悅的嘴也伶俐多了

“衝你這麼損我,我也不能陪你吃飯!”男子開著玩笑,隨後又一本正經:“一點鍾要見客戶,明天都搞定了我就立刻退房去找你,你先把你要的東西拖走,回家擺弄去。”

“我隻拿我的,你買給陳浩的禮物挑出來,明天進門的時候親自給他,那樣他高興。”韓悅樂嗬嗬地說道。

“好啊。”小祺聳聳肩,表示無所謂。

“花了多少錢,我給你。”韓悅眼裏滿是寵溺。

“就當我孝敬你。”

“那怎麼行,我知道你們這些時尚界專業人士有多需要錢來武裝自己。”韓悅揶揄道:“你剛剛得了工作,既然上了馬,我這做姐姐的總要送一程,哪裏有敲一筆的道理?”

“老姐,今時不同往日了。從我高二打架不敢跟家裏說去找你幫忙開始,到今天,你已經進入收獲季節。”男子扶著韓悅肩膀得意地說道。

韓悅故意瞪大眼睛問道:“喔,真的?”

“真的。”男子點點頭。

韓悅會心一笑:“天呐,把你這種敗家子送出去還是有好處的,趙明祺竟然長大了!”

“姐,你這麼說立刻老十歲!”男子撇撇嘴。

“有嗎?”韓悅笑著,配合地裝作很緊張的樣子掏出鏡子左照右照。

“韓悅!”

韓悅離開小祺房間拖著個小行李行箱走出電梯,不斷地在心裏罵大堂的十幾級台階,突然聽到有人連名帶姓地叫她。

“你怎麼在這?”韓悅回頭看到陳浩就笑了,隨後才反應出對他方才那稱得上咆哮的口吻不該報以微笑。。

“我為什麼在這?這要問你!”陳浩意有所指,語氣中明顯地帶著憎惡。

“我怎麼知道?”韓悅的回答生硬強勢。她瞧出了他眼裏的憎惡,這是她不能容忍的。所以,雖沒弄清原因,她也要捍衛尊嚴。如果韓悅知道好好說話會救回腹中胎兒一命,那她一定不會如此,即使孕婦的情緒再容易失控,也堅決不會。

“你……”陳浩被激怒了,韓悅的態度讓他不禁四肢震顫,怒氣似一波波海濤,把他如稻草一般卷至海底,他下意識揚起手。

眼前這個猙獰的陳浩使韓悅的臉變了色,不再傲氣十足,腳步淩亂地向後退去,還沒退好一步就急著退另一步。

她的驚恐喚回了陳浩的理智,可一切已經太晚,當他收回右手的同時,卻看見韓悅腳下一絆,驚叫著向後跌倒滾下樓梯。

床上的韓悅了無生氣,臉色蒼白到幾乎透明,嘴唇如一片失色的花瓣緊閉著。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使眼窩顯得特別深。她蓋著薄毯,露出小巧的肩膀和兩隻冰涼的胳膊,胸脯平穩地起伏,使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平靜海麵上的一葉小舟。薄毯的左下角微微向上掀起,露出左腳和一截小腿,腳踝處一層淺黃的藥印,昭示著這裏有傷。

病床左邊,監控心跳的屏幕裏跳著隻有醫生才看得懂的折線。而床的對麵,兩個男人靜靜坐著,一言不發。靠近窗子的牆邊,立著一隻小小的手提箱,上麵滿是的LOGO和特殊的皮革顯示著它的華貴和與眾不同。

陳浩看著床上的人,眼中揉進些許心疼。他頭痛欲裂,不禁雙手掩麵,弓起身子。

“又不是你的錯,你都沒碰到她,她自己心虛向後退摔下去,怪不得別人。”董勝金見好友如此,便出聲安慰。

“她以為我要打她才向後躲。”陳浩痛苦地沉吟道。即便她的不忠是真的,他也從不希望她受傷。酒店樓梯上,她似一個壞了的洋娃娃躺在殷紅的血泊中等待救護車的情景如夢魘般吞噬著他的心神,令他痛苦不堪。

董勝金歎了口氣:“可惜了,還是個男胎。不過我勸你,等她醒了說清楚,這樣的女人,還是算了吧。”看出好友的不忍,他直言道。在他眼中,韓悅隻是好友的女人,可以是李悅、劉悅、王悅……統統無所謂。所以即使好友此刻很是痛苦,他還是大喇喇地提醒:“小產也是好事,孩子不一定是你的。”

“夠了。”陳浩吼道,許久他才抬頭看了眼好友,輕輕地吐出一句:“抱歉。”

“行了,我明白。”董勝金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陳浩雖然不想聽,可他還是聽到了,總會過過腦子。

“咖啡。”參與韓悅急救的齊丹兩手插著兜推門進來,指指後麵的張銳和拿著兩杯咖啡的小裴。

“你們怎麼來了?”陳浩站起身,接過一杯咖啡。

“丹丹給我打電話時,張銳在我身邊,就一起來了。”小裴答道:“現在人怎樣?”

幾個人沒注意到,病床上的韓悅因為鎮靜劑開始失效,已經轉醒。她靜靜忍受洪水般襲來的疼痛,聽齊丹介紹她的傷勢:左腳踝骨骨裂,多處擦傷,最重要的是,腹中胎兒沒有了。聽到這,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心中鬆了口氣,因為再不用為那個葬禮上的凶兆擔心。如果注定要帶走她身邊的一個人,這個未曾謀麵的寶寶,或許是最好的選擇。韓悅把此刻經曆著的、難以形容的疼痛看做對自己有這種想法的懲罰,她那一直太過安靜、太過乖巧的寶貝,用了種近乎殘忍的方式離開,來報複她的疏忽和冷漠。

隻是陳浩的怒氣,她想不通。

“人太多了,你們去休息區聊吧,別吵醒了她。”齊丹低聲說道。此時沙發一角,韓悅包包裏的手機突然大聲響起,齊丹眼疾手快地翻出電話遞給陳浩。

“接呀!”她微微皺眉,悅耳的歌聲在這個安靜的病房顯得格格不入。

“喂……你說你是誰……小祺……”接過電話後陳浩的表情,即使是最了解事情經過的董勝金也判斷不出。

夜幕開始籠罩整個醫院,從15樓的病房看下去,底下仿佛一片深不可測的海。送走了所有人以後,陳浩就一直立在窗邊,心中滿是對自己的厭惡。他不敢看韓悅,也不想承認如今這一切都源自一個誤會。如果不接齊丹執意送到跟前的電話,他怎麼也不會知道那個被韓悅親吻的男子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寶貝弟弟小祺。如果沒有那通電話,他會在韓悅醒來時理直氣壯地衝上去責問她,而不是像現在,被無休止的內疚和悔恨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