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3 / 3)

他一動不動,就像一尊俊美的雕像,韓悅躺在那想著。就是這樣一個人,在一瞬間化成魔鬼,讓她認不出。

“你醒了?”立在窗邊的陳浩一轉身,便撞上一雙晶亮的眸子。

“很痛是嗎?你左腳踝受了傷,幸好頭沒事。”陳浩在病床前坐下:“想喝水嗎?”

“是男是女?”韓悅的問題突兀而直接。

“什麼?”他當然明白她在問什麼,卻仍不由自主地問道。

“是血肉還是血塊?已經能判斷性別了不是嗎?”

韓悅不帶一絲感情的話戳到了陳浩痛處:“是個男孩。”他艱難地說道。

韓悅微微牽動嘴角,她覺得諷刺,終於知道孩子的性別,竟是這種方式。

“為什麼想打我?”她摔下樓梯時,時間仿佛突然放慢了腳步,那時,她除了拚命護住肚子,就是在腦中不停地想這個問題。

“對不起……”陳浩緩緩道來,除了實話實說,他想不到有什麼理由讓韓悅信服。

“回去吧,你也很累了。”韓悅聽完就別過臉去,下了逐客令。沒錯,陳浩隻會在遇到這種事時變成魔鬼,她已經很小心,卻還是造成了今天的局麵。

“悅悅……”陳浩已經慌了,顧不得掩飾語氣中的無助。

韓悅轉過臉去看他,小腹傳來的、無法言喻的疼痛不斷地提醒著她,就是因為這個男人,她做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做的手術。

“我們,散了吧。”半晌,韓悅終於開口,語氣裏帶著些許的困惑,她需要一個可以繼續留在陳浩身邊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陳浩一張臉又變得怒氣衝衝。上次那場頗耗心神的冷戰,也沒能令韓悅說出‘分手’二字,所以他有理由相信,她此番的話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是因為張延嗎?”韓悅緩緩說道:“你曾說過我的記錄並不好,雖然覺得刺耳,可我以為那是氣話,從不當真。今時今日我才知道,正是那不經意的氣話,才泄露了你心底最真實的想法。我和張延的過往,讓你覺得我有多不可信,多隨便,今天,我領教了。”

“你在急什麼?擺脫了這個孩子,讓你有了新的選擇是嗎?”陳浩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張延信息中那所謂的‘困擾’為何事。他需要保持強悍的氣勢去減少失去孩子和使韓悅躺在病床上的罪惡感,他衝過去拿出她的電話,把那條信息推至韓悅眼前。

韓悅從沒見到這信息,因為陳浩的率先查看,電話不再提示,她也就不得而知。她淡淡掃了一眼上麵的內容,就冷冷地笑了。

她的反應隻會激怒陳浩,他大聲吼道:“你的記錄一直不好,難道說錯了你?你同幾個男人有過往你自己清楚,張延、大哥、劉彬,還有嗎?還有誰我不知道?”

韓悅不無震驚,他知道,他竟然全都知道。可那又怎麼了?難道她不可以有初戀,不可以被傾慕,不可以信錯人嗎?從嫁他開始,她交出身體和靈魂,不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任何事,如今為何要忍受這樣的侮辱?

讓她心寒的是,她剛剛做完手術,一個男人永遠不能體會有多痛苦的手術,他非要選這個時候據理力爭?

“沒錯,我的困擾就是這個孩子。如今我們沒有在一起的必要了……”她筋疲力盡,懶得去爭辯,冷漠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無禮。他想控製她,卻永遠都不會相信她,在他眼裏,她就是個隨便的女人。她會勾引他的大哥,會跟張延保持曖昧,甚至有過一個劉彬那樣不堪的男朋友。過去鬥氣時陳浩失口說出的話她統統憶起,如鐵釘一般根根刺在心上,她罵自己竟然蠢到可以對陳浩的蔑視一直視而不見。既然肯定了分開是對的,她就不再解釋,反而用最銳利的語言去傷害他、報複他。

“那個張延就那麼好?”一股熱流在血液裏洶湧奔騰,陳浩恨韓悅輕易肯定了他的猜測,卻渾然不知自己的問題在哪。他如野獸一般咆哮,緊緊攥著她的肩膀,甚至有殺了她的衝動。

當陳浩晃動著她的身體時,韓悅沉醉在他如雷的氣勢中,他說了什麼她聽不到,她隻是在心裏默默地想著:“他愛著我,卻不肯懂我,這無疑是最悲哀的!”

“你要我怎麼樣?求你嗎?”陳浩終於放棄,他頹然坐下,看向緊緊盯著他的韓悅。

“你不會那麼做。”

“我始終不能取代他?”

韓悅不語,在心底歎息,她無數次要他記得自己是愛他的,他卻從沒聽進。她恨陳浩的自以為是,那似乎洞悉一切奸情的自以為是。

“出去。”說完,她輕輕閉上眼。她在等他行動,或者殺了她,或者如她所願離開。

病房隻有韓悅一人時,她的思緒又回到剛剛失去孩子上,終於無聲啜泣起來,疲憊的身體每起伏一下,就牽動著小腹,使疼痛加倍。

他一直怕她會逃走,如今她真的逃走了。走廊上,望著獨自飲泣的韓悅,陳浩的神情頗為複雜,他想知道她為誰而哭,寶寶?他?亦或是,張延?

夜越來越深,空蕩而冷清的走廊上,陳浩久久凝望病床上憔悴但依然不失美麗的韓悅,中午的那場意外仿佛一場突如其來的噩夢,每每想到,就讓他恍惚。直到清晨,守在病房外一夜的他打算在醫生查房之前洗個臉,就這樣遇見了趙明祺,他不曾做足功課就匆匆照麵而導致悲劇的小舅子。

“你好,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麵,我還帶了禮物,會快遞給你。”小祺很熱情,話卻直白得讓陳浩有些接受不了:“老姐說她今天會出院,回八一小區的公寓。她說昨天忘記交代你先不要跟兩邊父母提起。你也知道,”他聳聳肩膀:“她目前的狀態還不適宜被輪番騷擾。”

“你知道很多。”陳浩說道。

“我和老姐沒秘密。你想說因我而起,我卻不肯替你說話是嗎?”陳浩徹底見識到美國式的直白。

“我跟你姐姐的問題,與你無關。”

“你清楚就好,我最怕和是非不分的人打交道。”小祺笑了:“我想你不一定吃過早飯,我也沒有,一起嗎?”

陳浩點了點頭,轉身同他並肩向電梯口走去。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對自己沒信心,以你的條件,不應該。”海平中心醫院附近一家港市快餐店裏,小祺咬著吞拿魚三明治,含混說道:“你介意我這麼說話嗎?如果你跟我擺長輩的架子,那我立刻住口。”

“你姐姐已經張羅散夥,麵對你,我還能擺得出長輩的架子?”陳浩自嘲,大口喝下檸檬茶,冰涼的液體讓他清醒了很多。

聽陳浩如此說,小祺爽朗地笑了:“說實話,我老姐這種人,有時候慣著慣著毛病就多了,可不慣著,毛病更多。說白了,就是龜毛。我一周以後必須回美國,過陣子她又虛又瘸,你大可以趁虛而入。”

這便是表示友好嗎?陳浩揚揚眉,不置可否。

“你們看起來更像一對兒。”陳浩說道。

“別開玩笑了,那是亂倫。”小祺厭惡地撇嘴。

“我是說,我對你姐姐來說,或許太老了。”陳浩並不認同小祺在複合上的樂觀態度,若張延是韓悅心中的隱痛,這個弟弟不知道也不奇怪。

“拜托,差這幾歲就算老,那鄧文迪還要不要活了?我姐姐缺乏朝氣,並不適合同年輕男人交往。一個要過日子,一個還沒長大整天喊著自由、個性,肯定過得比你們還亂。”

陳浩啞然失笑,眼前男孩的不客氣仿佛一個韓悅的父輩,明著貶,暗中卻保護有加。

“他剛走,昨晚在走廊坐了一夜,我讓他請我吃了早餐。”

聽到走進病房的小祺如此說,韓悅隻是輕輕地‘噢’了一聲,下床扭開浴室的門。

“他愛你。”小祺站在門外,對裏麵的韓悅喊道。

“我也愛他。”韓悅拿起牙刷,此時,她的重心都落在右腳上。很短的時間內,她已經學會一跛一跛地走路,隻是偶爾用力不對時才會牽痛腳踝骨裂的左腳。

“那你說離婚是在耍花槍嘍?”小祺利落地收拾行李。在醫生看來,小產和骨裂都是小事,韓悅可以出院了。

“不是。”

“為什麼?”小祺的聲音又響起。

這次韓悅的回答就沒那麼老實:“你不知道我現在沒有力氣嗎?非要隔著門喊來喊去?”

“就是怕你暈倒在裏麵才不停地跟你說話,要是陳浩在,他能跟你一起進去。快說,為什麼?”

“我還是決定回家再洗澡,不然現在洗了回去還是想再洗。”韓悅‘砰’打開門。

“那走。”小祺把輪椅呼地推至韓悅麵前,還帥氣地輕拍椅背。

“我如果再小心些,比如記得跟陳浩提起你會來,今天的事就不會發生。可你說這是我的錯嗎?”出租車上,韓悅被小祺追問得不耐煩,終於開口。

“當然不是,隻是你記性差。”

“所以,這種事防不勝防。這個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如果他從骨子裏認為我是個輕佻的人,今天不出事,還有明天,後天。”韓悅語氣輕鬆,在這個弟弟麵前,她永遠都是強大的,不會倒下,即使此刻身心俱疲,也不肯泄露半分。

“小祺,你什麼時候回去?”八一小區,當雞湯的味道從廚房飄來,韓悅躺在鬆軟的被子裏,神情落寞。

“一周。”小祺蹲在床邊輕輕說道:“一周以後,你怎麼辦?”

“打電話給我媽。”

小祺有些吃驚:“那事情就大了。”

“若離婚,他們總會知道。”她已經能想象得出熟識她的人會驚奇地說:“噢,蔫人出豹子!”

“姐,沒有完美的婚姻,你太苛刻了。”

“如果不完美,為什麼還要繼續?”韓悅固執異常。

小祺無奈地搖搖頭:“誰能想到整天看雜書從不學習的人也能考上重點,初中畢業那年,你要是沒考好去念了家裏安排的警校,現在一定是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哪裏會從大學裏學來這麼多不切實際的東西?”

“我都實際得毫無趣味了,還不實際?”韓悅頗不讚同弟弟的說法:“你這麼說話立刻老了二十歲。”

“嘴硬!”床頭櫃上的手機響起,小祺站起身:“接吧,我去擺桌子,咱們吃飯。”

韓悅想不通這個時候會是誰,陳浩嗎?她心中一動。

“我很擔心你,可又不想打擾你,所以才發信息,你一直不回讓我有些忐忑,不知道有沒有給你添麻煩?”張延的聲音傳來。

“謝謝你,張延,我很好。”他已不是她的愛,卻隻有他懂她。她輕輕說著,不待那邊說什麼便掛了電話。

要不要在對方的愛結束前死去?現在再想這個問題,韓悅覺得當初的自己匪夷所思。她去客廳翻出那部電影。

“到底在講什麼?”同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吃飯的小祺問道。

“愛比死更冷。”韓悅出神了很久,才淡淡說道:“又或者說,在上帝的眼中,人人都是孤獨至死的孩子。”

她喝了口雞湯,扭過頭對小祺說:“替我請個小時工,你難得回來,也該回去陪陪小姨。”

一家海平出租車司機聽到名字就可以找到咖啡廳裏,陳浩把一包東西推向匆忙落座的小祺。

“這是上好的阿膠。”

“謝謝,雞湯不錯,很合她口味。”小祺不客氣地收起東西:“你沒睡嗎?看起來比我老姐還憔悴。”

“她身體怎樣?”

“精神還不錯,但也有可能是因為我在的關係,她喜歡在我麵前繃著。”小祺聳聳肩,跟侍者要了杯摩卡:“對了,老姐已經下了逐客令,要我明天就回家去。”

“她自己怎麼行?”

“叫我請個小時工。我想留她獨處一段時間也有好處,一來可以正確宣泄自己的心情,不用像現在這樣繃著,二來,也可以好好想想你們的問題。”

陳浩想了想說道:“一時間不會找到太合適的人,萬一是個托懶耍滑的,她身體差,也沒精力顧那些,更麻煩。我家裏的李阿姨和悅悅相處得不錯,不如讓她過去。”

“好是好,隻是我老姐問起來……”小祺猶豫道。

“你隻說在家政中心找來的人,其它一概推說不知。我會教李阿姨說自己被我辭了才去家政找工作。”

“那最好。”小祺笑道。他有自己的心思,這個李阿姨難保不是陳浩的眼線,以這對夫妻的問題來看,說不定是件好事。

一輛從昆明巫家壩國際機場駛出的私家車向昆明市區高速飛馳,車上的韓悅把頭貼在冰涼的車窗上,神情落寞。此時距離那個可怕的下午已經有一個月,隻有不到三天,就是聖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