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2 / 3)

被韓悅搶白,艾銘羽不生氣反倒笑了:“小悅,你還是會咬人。”

“對不起。”韓悅的口吻卻沒有半點歉意:“從小到大,我媽都是讓我跟你說對不起。”

“小悅……”

韓悅別過臉去不語。

“高考那年,我是可以選擇的。或者去英國追隨媽媽,或者留下陪爸爸,那時候,我比較了他們兩個人,認為爸爸更需要我,所以我留下了。當我有了女兒,爸爸有了新的愛人,我又開始比較,這個時候孑然一身的媽媽就更需要愛。雖然她把六歲的我丟給姑姑,可她仍是我的媽媽。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他們都是我最親的人,我隻希望他們不孤單。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把女兒送去英國的原因。的確,我是有私心的,當年我很想去英國留學,可這個夢,隻能由小藝琳幫我完成了。這些你姐夫都知道,他是支持我的。”

韓悅心中一動,她從未想到這一層。雖如此,卻依舊冷冷地說道:“何必跟我說這個!”

“姑姑也是我的親人,我想她幸福,而她的幸福又建立在你這個獨生女兒幸不幸福的基礎上,所以我隻能拜托你。你想想,你素來嬌生慣養,今年卻一個人在小島上孤零零地過除夕和生日。網絡不用,手機關機,姑姑是你的母親啊,你讓她如何不擔心?”艾銘羽語重心長:“小悅,你一直都是個善良的孩子,姑姑讓你對我這個被母親丟在一邊的人好,你就再沒對我凶過,如今怎麼可以忍心如此對自己的父母?”

艾銘羽走過去握住韓悅冰涼的手:“他們都不年輕了,不管這次婚姻給了你怎樣的打擊,都請你快些強大起來,讓他們知道,你已經不需要擔心……”

“回去吧,我累了。”韓悅先行下橋,態度還是軟化。

日落時分,韓悅和艾銘羽坐在院子陪老人切果子幹。在八十多歲的老奶奶眼裏,這對表姐妹沒什麼不同尋常,隻有兩人心裏清楚,這姐妹關係,遲了二十年,才剛剛開始。

“你和姐夫都是獨生子女,會再生個寶寶嗎?”

“不會,兩個孩子的環境不一樣,保不齊心生埋怨。我會試著讓我媽愛上麗江,每年帶著藝琳回來小住。”

“也不錯,倫敦有什麼好,冷得要命,東西又貴……”

一陣寒風吹過,窗子也啪啪作響,韓悅和艾銘羽每人一條被子、一條厚羊毛毯,並排躺在床上聊天。

“那時候你的床不許任何人碰,你也從不和別人一床睡,不管姑姑怎麼說你各色,我都認為那隻是針對我,今天才肯相信,你這丫頭是真的各色。”艾銘羽笑道。

“誰叫你從不在我家住?哪怕假期在我家住幾晚,你就能知道,我媽也不能睡在我的被子裏。”

“那陳浩呢?你別告訴我你們離婚是因為分床睡?”艾銘羽立刻問道。

“他不一樣。”韓悅有些扭捏。想起和陳浩相擁而眠的情景,心就不由得惆悵起來。

“小悅,你離婚到現在,後悔了嗎?”

韓悅愣了,她不曾想過這個問題,也不敢去想。雖然離婚是她提出的,可陳浩義無反顧地簽字,甚至再沒出現在她的視野內,她沒得選擇,後悔也無從談起。每每想到這點,她就不無悲傷地發現,陳浩口口聲聲的愛,也不過如此。

“你後悔了。”久久得不到回答,艾銘羽支起頭看著表妹,肯定地說:“不想找他談談嗎?”

韓悅搖搖頭,歎了口氣:“睡吧。”

此時的海平,空中壓著厚重的黑雲。陳浩剛剛回到碧湖居的家,望著空蕩蕩的客廳神情恍惚。他輕輕上樓,推開臥房的門,床鋪平平整整,再沒有個裹著被子、亂著頭發的小人兒揉著眼睛坐起來,問他想不想在洗完澡後吃碗麵。

冰涼的水刺激著剛剛刮好胡子的敏感肌膚,洗了臉,陳浩不禁清醒了幾分。韓悅在時,最喜歡替他刮胡子。她會用溫熱的毛巾替他敷臉,然後輕柔地塗上刮胡泡,一邊刮一邊嘖嘖稱讚他的皮膚,笑說好像在擦玻璃。她通常會坐在洗手台上,為了坐穩,兩隻腳會輕輕勾住他的腿,全然不知那樣的姿勢有多曖昧。

一陣電話鈴聲響起,陳浩知道自己又出神了。他開始怕回到這個家,哪怕隻停留幾分鍾,也會陷入對韓悅的回憶中,無法自拔。

“陳總,飛機是……”電話那邊依舊是一層不變的李罡。

你在期待什麼?放下電話,陳浩笑笑,她是萬萬不肯打來的。簡單收拾好行李,他又匆忙離開。

兩天後的清晨,韓悅在艾銘羽的陪伴下拖著行李箱打開院門時,被門外站著的人嚇了一跳,而門外這個人顯然也沒想到這個時候會出來人,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著門裏的兩姐妹。

“張銳?”韓悅的語氣中有著掩飾不住的驚訝。

“你這是要去哪?”立在門口的張銳問道。

“回家。”韓悅答道:“你怎麼……”她有些猶豫,不知是否該問張銳為何在此,她想或許含混過去才是最明智的辦法。

“你也來麗江玩嗎?可惜我要回去了……”因為不確定張銳對自己的心思是否已經轉移到Helen身上,她忙忙地撇清。

“我是來找你的。”張銳不給韓悅反應的時間接著說道:“你知道陳浩出事了嗎?”

“他怎麼了?”

看見韓悅滿臉的驚慌,張銳知道自己這次沒有白走一趟。想到這兩人三個月不見,卻依然心心念念想著彼此,又覺些許酸楚。

一旁的艾銘羽知道韓悅手裏的機票能不能用得上已經變成未知數,把兩人讓進四合院,泡了壺茶,便躲進房間打電話給艾柳彙報情況去了。

“怎麼會這樣?”小院中,韓悅被張銳口中不時冒出的‘行賄’、‘中央督辦’之類可怕的字眼嚇到了。

“耗子的作風你知道的。”張銳說道。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韓悅站起身在院子裏踱步,很快她就理清思路:“總有辦法的。”她喃喃自語,拿起桌上的機票,拖著行李衝出院子,留下個張銳站在院子中央,看了眼追出來的艾銘羽,頓悟似地也開門離去。

“表姐是吧,韓悅我會照顧。”出門口時,他不忘丟下這句。

“倒也是個不錯的人!”艾銘羽笑眯眯地扭身進屋,又撥通了遠山的電話。

“你想怎麼做?”飛往海平的班機上,張銳問韓悅。

韓悅搖搖頭:“我要先知道整件事情是怎樣的?公公他,不是,我是說陳浩爸爸就沒有想辦法嗎?”

“雖然陳叔叔聽到些風聲,不過被陳浩瞞過了。他不肯說,隻想自己解決。”

“他怎麼這麼傻!”韓悅埋怨道,語氣裏卻頗為心疼。

“耗子想不露痕跡地翻過去。你們鬧得最凶時他正好為這件事焦頭爛額,總想盡快處理好再去追你回來,誰知道拖到現在。”

這次韓悅不言語了,她要了條毯子,閉上眼睛,好似睡去。她在心裏反複想著:這就是陳浩離婚時也沒能露麵的原因嗎?

有關他們的一切都在記憶中倒流,晚春、盛夏、涼秋、殘冬……當韓悅終於再見到陳浩,那冷漠的眼神讓她慌忙收回目光,不敢再與之對視。

陳浩隻是淡淡地向這邊望了一眼,然後親昵地替精心打扮過的於露開車門。看著車子呼嘯而去瞬間就不見了蹤影,韓悅不禁踉蹌著後退了幾步,仿佛掉進一個無底冰窟,在這個已經回暖的冬日午後,她竟不由自主地瑟瑟發抖。

“雖然我不清楚實際情況,但肯定和你想的不同,你該知道陳浩對你怎樣!”一旁的張銳扶住如落葉一般搖搖欲墜的韓悅,急急地替好友辯解。

“謝謝!”韓悅道謝,語氣輕得幾乎聽不清:“讓你看笑話了。”原來,隻是她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對他很重要,搞不清楚狀況的人,一直是她!

“別這麼說,韓悅你得相信他,這絕對是誤會。”

“誤會?我竟然沒頭沒腦地跑到海平來,你說這多可笑。幾個小時的路程都沒能讓我想起我們已經離婚了,他的事同我沒有半點關係。他自食惡果,王國傾覆關我什麼事?我憑什麼一頭紮進去?”韓悅冷笑,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

“你去哪?”

“回家,”韓悅頭也不回。

“我送你回去。”張銳拉住韓悅,擺手讓出租車走,把她推上自己的車。人是他自作主張找回來的,目前他能做的,就是先把韓悅安全地送回父母身邊,再去搞清楚陳浩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車已經開出很遠,陽光下韓悅那受傷的眼神和嬌小的殘影在陳浩腦海中不斷浮現,讓他痛苦不已。

“何必呢?”身旁的於露輕輕說道:“還沒到那個份上,讓她站在身邊支持你,不會怎樣。這都舍不得嗎?”

“不用你擔心。還是想想如何對付你的目標吧,一旦公司不在,有個去處也好。”陳浩冷冷說道。

“真冷酷!”於露輕輕笑了:“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對了,撇清了和韓悅的關係,你會私下安排多少錢幫她度過餘生?又或者,找到下一個金主。我看張銳就很樂意幫你照顧她。”

“你不想去了是不是?”陳浩麵無表情:“我不一定要用這麼不光彩的手段,你明白的。”

“好,好,我不說了。”於露接受了陳浩的威脅,這個計劃是她求來的,對公司有利,更對她個人有利。

“回來了,回來了……”遠山,艾柳趴在門上眼巴巴地從貓眼看向樓道,這個動作維持了一分多鍾後,她高興地回頭向身後拿著鍋鏟的韓知州小聲說道。

“我跟你說,她不提去過海平你就當不知道。”門鈴已經響起,艾柳仍不放心地囑咐自己的老公。韓悅前腳同張銳離開,艾銘羽便打電話來報備,早早地讓兩個人做到心中有數。

“行了,快開門吧。”韓知州答應著。

“爸,媽……”父母熱切的眼神讓韓悅覺得內疚,她知道,這不短的日子裏,她有多痛苦,他們就有多擔心。

“快進來,外麵冷吧,遠山的溫度可是全省最低的!”韓知州心疼女兒,揮舞著鍋鏟讓站在玄關的韓悅進屋。

“對對,快進來,今年重鋪了地暖,踩上去別提多熱乎了。”艾柳笑道:“行李給媽媽,你去洗洗手,換件衣服,我們吃飯。”

“悅悅,你要是累了就早點洗澡睡覺。”吃過飯,韓知州見女兒一直心緒不寧,對他們小心翼翼的問話也毫無心思,便開口說道。

“噢,那我去睡了。”韓悅放下水果站起身回房。她覺得自己很可惡,父母盡力營造輕鬆的氛圍,不提一絲一毫讓她不開心的事,可她掛心的卻是陳浩的事到底能不能解決,任憑她怎麼努力都做不到和父母談笑風聲。她想求父親幫忙,可一想到陳浩那冷漠的神情和對於露的殷勤,就覺得心裏陣陣刺痛,話在嘴邊反複斟酌卻始終說不出口。

“悅悅……”韓悅回房不久,韓知州和艾柳又跟了進來,那副鄭重的表情讓她覺得他們有話要說。

“怎麼了?”韓悅看兩人心事重重地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不禁有些忐忑。

“你……”艾柳站起身坐去床邊,下意識扯了扯韓悅的被子:“你想不想去留學?”

韓悅覺得腦袋‘轟’地炸開,鼻子一酸,眼前模糊一片。連念大學都要她選擇省內的讀,艾柳對於留學的態度一直很鮮明,那就是絕對不可以。她總是半威脅半恐嚇地對韓悅說:“父母在,不遠行。一旦出國留學,我和你爸爸去世都趕不回來見最後一麵,那就是不孝順!”如今,父母是以怎樣的心情來問她是否要留學?韓悅覺得自己真的不孝,太不孝,就算此時,她竟然仍在想如何求父母幫陳浩。

她突然就哭了,讓韓知州和艾柳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裏。

“爸,媽,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了,求求你們,求你們幫幫陳浩……”

“怎麼回事,你慢慢說。”韓知州忙地說道。

立春已過,可遠山的冬天,夜來得還是很早。韓悅小小的臥房內,並沒開燈,靜悄悄地,仿佛根本沒人。聽韓悅講完陳浩的事,這房間裏就一直這樣靜默著,沒有半點聲音。

“你們和好了?”良久,艾柳才歎了口氣,韓知州如被大赦一般立刻起身去開燈,房間瞬間明亮,讓一家三口都忍不住閉了閉眼。

“沒有。”韓悅輕輕答道,這點她不敢撒謊,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卻是陳浩替於露開車門的情景。

“我說你這孩子是傻還是缺心眼?”

“媽,我想幫他……”

艾柳再也沒辦法忍耐,她站了起來,音調提高了許多,張開兩隻胳膊劈頭蓋臉地砸向韓悅:“你就是這麼對待父母嗎?你還是我的孩子嗎?你想離婚我們就讓你離婚,想辭職我們也讓你辭職。怕你心情不好,送你去姐姐那,你說不回家過年,飛去馬爾代夫七八天沒音信我們也忍了。我們圖什麼?還不是你快點振作起來?都離婚了,為什麼還要和他牽扯不清?你是傻子嗎?是傻子嗎?”

韓悅也不躲,隻是哭著不停地求道:“媽媽,求你了,這是最後一次,讓爸爸去找海叔叔。然後我就去留學,去美國,去英國,去澳大利亞都行……”

“這是怎麼了?快住手,你打壞了孩子。”韓知州去抓妻子的手,帶她離開房間,對追上來的韓悅輕聲嗬斥:“別再惹你媽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