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飲水機旁,韓悅微微出神,到目前為止,她已經完全違背了來這家公司的初衷。她希望自己能像某個人一樣明媚、活潑,如魚得水地處理人際關係,可糟糕的心情總是左右著她,甚至使她懷疑是否留學才是最佳選擇。
“楊總您找我?”韓悅在楊亞林辦公桌前站定,淡淡問道。
“是這樣,”楊亞林埋頭很久才緩緩說道:“我希望你了解,個險是個整體,雖然有崗位的不同,但很多工作還是需要共同協作。”
韓悅不語,心想張桐竟然這麼快就告狀了?她厭惡辦公室政治,雖然不是因為這個離開機關,卻在接受第二份工作時決定不再拘泥於那些所謂的生存法則,完全隨心而行。就這樣,路也越走越窄,就像今日同張桐的矛盾,絕不是一日之功。
“哦,別那麼局促,我隻是提個建議,”楊亞林突然溫煦地笑了:“我是看近來幾次個險部同業務代表的聚餐你都沒參加,所以才想找你聊聊,來,坐。”他揚了揚手,萬分關切地問道:“怎麼,不會喝酒?”
“這……”韓悅對那種不明所以、突如其來的笑很是不喜歡,沒時間判斷張桐到底有沒有告狀,令自己趕快打起精神來應付這位不那麼討人喜歡的上司。
“要練,如今出來工作,不會喝酒怎麼行?”楊亞林和顏悅色,仿佛一個和藹的長輩,這讓韓悅覺得自己有些小人了,她微微笑著,答著話,讓自己看起來足夠虛心、聽話。
出了楊亞林辦公室,韓悅徑自上了天台,吸足了自然空氣才回到那個連窗戶都沒有的辦公室。坐回座位,輕輕歎氣後投入工作,全沒有注意身後同一格子間裏張桐那意味深長的目光。
就是這個晚上,個險部的人見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韓悅,酒量非凡,逢人就笑,沒有一個人耐心一些,去發現那眉眼中若有似無的憂傷。
“我送你。”飯店門口,安排走了所有人,張桐不知從哪推出一輛小小的電動自行車,這讓韓悅笑得直不起腰,她蹲著笑了好一會,才在眼角抹了一把,站起身輕輕坐上後座。
“女孩子,得學會保護自己。”八一小區門口,張桐對韓悅說。
“什麼意思?”韓悅揚揚眉。
“記住就好,問什麼?”張桐一撇腿,又上了車。
“剩餘電量還能堅持到家嗎?”韓悅瞧了眼那車:“我家車庫裏可以充電,你還是打車回去吧,這麼沉的東西推回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白天不出去買卡紙就好了,那樣應該能騎回去。”車庫裏,張桐摸著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韓悅從未有過的友好竟使他有些羞澀。
“車庫裏沒車很奇怪吧?”韓悅笑了:“這是買房子時送的,沒有車,就變成倉庫了。”
“這麼大的倉庫還真是挺不錯,隻是一年的暖氣費也不少。”韓悅的自嘲使張桐輕鬆了不少,變得健談起來。
“誰說不是呢!”韓悅笑道:“明天騎著你的小驢上班,倒省了車錢,我賺了!”
“也是好的!”張桐的話不明所以,可語氣卻令韓悅心中一暖。
從那一晚起,每逢加班或聚餐,張桐就載著韓悅回家。四月到六月,她坐在那小小的後座上被載著穿過大半個海平,拂著臉上的亂發,難得地大笑。
這是韓悅希冀很久的事了,從她費盡心機地破譯了某個人的空間,看到一個關於友情的故事。
很多業務代表都有一個新的認知,就是韓悅在變,變得有人情味,有溫度了。甚至有人注意到,她總是悄悄出現在焦頭爛額的張桐身旁,伸出援手。慢慢地,開始有流言,越傳越凶,甚至當事人也有耳聞,兩人卻並不理會,依舊我行我素。而這個公司的一把手楊亞林,對於這則流言,喜憂參半,心中已有了打算。
再沒見過陳浩,雖然有時在人群中仿佛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一閃而去,韓悅知道那隻是自己又晃神了。他的名字還是會不經意躥上心間,那時她會用力揉著檀中穴,讓更多的血液滋養小小的心髒,去負荷更多。一轉身,她重新笑靨如花,努力讓自己明媚,再明媚。張桐偶爾會撞見如此忽明忽暗的俏臉,瞧著那眉眼,恍惚間不知此人是她,還是她?
海平一進六月,就開始流火,韓悅的心情卻並沒因此高漲,反而更加低落。
“你喜歡,那我們每年都來。”前一年的六月,愛琴海邊那白色屋頂上的許諾,怕是再也無法實現。
“喂,問你這月業績呢!”楊亞林的辦公室裏,張桐用胳膊肘悄悄觸碰走神的韓悅。
“174萬。”韓悅迅速回神。
“嗯,”楊亞林點點頭,把頭轉向張桐:“這個月開始清死號,要慢,注意士氣。”
“是。”張桐立刻答應。
“徐小姐的住處安排好了嗎?”楊亞林緊接著問道。
“都安排好了,景園小區的一房一廳,精裝修。”張桐回答。
“又有得忙了。”小來回到辦公室就唉聲歎氣。
“這個徐榮什麼時候到?”韓悅沒接他的話,在內聯網上找方才楊亞林提到的徐小姐的資料,看著照片,她發現這位總公司空降來的女人的麵相,她並不喜歡。飛了封郵件給身後的張桐,她切換頁麵,開始忙碌起來。在所有聊天軟件都由電腦部監控的條件下,郵件成了很好的聊天工具。
“明天。下午提醒我把她的辦公室收拾出來。”張桐也不回頭,快速回複。
“讓湯姐把衛生搞好就行了,你收拾什麼?”
“辦公桌要擺擺。”
“你知道這個‘虛榮’的辦公桌想對著門還是太陽?”
“還沒見就人身攻擊?看來明天不能派你去機場接機了。”
“我當然不去!”韓悅將幾封郵件永久刪除,抱起一摞文件夾,抓起桌上一大串鑰匙離開。
總公司空降到海平分管個險的總經理徐榮——部門經理張桐的直屬上司——在進入公司的第一天就讓韓悅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厭惡。
這個70年代末出生的小胖妞很白,出奇地白。也胖,出奇的胖,那種胖並不結實,宣宣軟軟,仿佛一個會行走的棉花糖。不過她的五官小巧,搭配精致的發型後,整個人是甜美的。當她由張桐引薦給眾多同事,而大家都想聽聽這麼一個胖美人的聲音是否也同樣婉轉甜美時,徐榮卻瞧見了韓悅,然後就發出一聲粗獷的“哇”。
“你這戒指不是……”徐榮穿過窄小的個險辦公室擠向門口的韓悅,拉起她抱著文件的右手捧在胸口仔細看著。一疊文件應聲落地的同時,人們都聽到她興奮地報出韓悅手上那枚圖騰般的戒指屬於哪個品牌,有多昂貴。
“歡迎您,徐總。”韓悅輕輕抽回手,毫不熱絡地說道,蹲下身拾起文件轉身離去。
這僅僅是噩夢的開始,一周後,徐榮仍喜歡不分場合地指著韓悅身上的某件東西報出品牌和價位。
“她說的是真的?”如此的問話也再沒休止。
“徐總,更換條款的訂單,麻煩您簽字。”一次早會後,徐榮單獨的小辦公室裏,韓悅快速而清晰地說著,希望盡快脫身。
一年前的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從早上起,已經開始煩躁不安。她想徐榮今日若識相,最好不要惹她,否則誰都別想好過。
她習慣性地把手背在身後,眼神落在滾動著屏保的電腦屏幕上,那是一套結婚照,新郎陽光帥氣,新娘甜美可愛。望著望著,她便癡了。
“韓悅,你坐。”
“照片很漂亮。”韓悅說這話時的刹那是由衷的,不帶任何偏見。
“謝謝,”徐榮在韓悅伸手接簽好的表格時突然吸了吸鼻子:“你的香水很特別,什麼牌子?”
又來了,韓悅忍住捶打東西的衝動,溫婉地笑著擺手:“隻是一般的香水,不知道什麼牌子。”
“狡猾哦,怕我也買來用?”徐榮一如往日誇張地笑著,把她那根胖胖的食指在圓圓的臉側擺了擺:“放心好啦,我隻是想知道是什麼牌子,你知道我的喜好。”
“幫不了您,我是真的不知道。”韓悅幾不可見地皺皺眉,沉聲說道。
“怎麼會……”徐榮似乎並沒聽出韓悅語氣中的不滿,還想追問下去,無奈桌上鈴聲大作,韓悅趁機離去。
韓悅一出來就撞見一大捧紅玫瑰,鮮豔欲滴,賞心悅目。
“請問徐榮小姐的辦公室怎麼走?”一張年輕的臉從花的後麵閃出。
“就是這間。”韓悅指指身後的門,留戀地看了眼那束花,推門回辦公室。
送花小弟離開後,整個上午,徐榮沒有像往日那樣時不時竄來個險部交代工作,而是躲在辦公室抱著電話,偶爾把笑聲送進眾人耳中。
“真有穿透力!”小來有些煩。
午餐,難得放鬆的壽險內勤便有了嚼舌根的話題,紛紛猜測誰是送花人,答案越來越曖昧,讓韓悅親眼見識了一把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的厲害。不待他們把這個話題分析完全,徐榮拎著飯卡慢悠悠地晃進食堂,宣布今天是她的結婚紀念日,因老公遠在他鄉,要請所有人晚上的消遣。韓悅拿著湯匙的手一抖,冷眼掃過歡呼的人,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