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四十五章
船在遠去，他一直站在甲板上眺望著碼頭，她的身影漸漸變小、變得模糊，最後從他的視線裏消失。他心中陡然生出無限的傷感，有一種不忍離去，哪怕是地老天荒也要相守在一起的感覺。這一路上，他心裏生出一種忘乎一切煩惱的愉快，因為她在他心裏。他整個心都裝著她，讓他暫時忘記了囊中羞澀要麵對的困難生活，麵臨的無數煩惱日子。美好的感覺對他來說是短暫的，一回到學校，殘酷的現實又出現在他麵前，煩惱與沮喪就像蜘蛛網一樣將他纏繞著，最為迫切的就是要想辦法解決吃飯的後續問題。如果他不是將打工掙來的一千塊錢留給家裏修理房子，他還不至於一開學就這麼困頓。學校通知，下午放學，所有的貧困生集中到小禮堂開會，大概是要說拖欠學費的事，那張紅色的海報就像追捕殺人犯的通緝令張貼在校園裏最熱鬧的地方，路過的富裕生瞥了一眼，鼻孔裏噴出冷氣，譏笑道：“哼！又開扶貧大會了，我可不想再捐款。”他決定不去參加這一次的貧困生會議，參加這樣的會議讓他抬不起頭，這不是虛偽，要知道他是大四的學生了，在那些窮弟弟窮妹妹麵前露臉，當他們的窮老大，他擱不下這麵子。他想，明年就大學畢業了，總應該在學弟學妹們麵前保留一點點的自尊吧。他躲過班主任，也躲過別的老師，跑回宿舍，卻碰見了老蔣，老蔣上學期又升官，已當上院學生會主席，真是步步高。老蔣見他回來，馬上問道：“學校不是開你們的會嗎，怎麼不去參加？”一聽這話，蘇亞頓感討厭，卻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你說什麼，我們的什麼會？”“學校在召開你們貧困生會議，有些貧困生至今沒有交學費。”老蔣把“貧困生”三字念得很響。“哦，是嗎？那我得去參加了。”他作出驚悟之狀，馬上走出宿舍去。他沒有去參加會議，跑到飯堂買了兩個大饅頭，拿到僻靜之處偷偷吃著。他不想回宿舍了，決定放任一下自己，於是從學校的後門溜出去，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行走。他邊走邊注意街頭有什麼招聘廣告，突然遇見了那位同年級的新聞傳播係的貧困女生，原來她也是不好意思去參加貧困生會議，早就逃避到了外邊。對於她，蘇亞還是比較熟悉，第一次見到她是在大學生勤工儉學服務中心，後來也照過麵，但從來都沒有打招呼，也許是心靈的疲憊，讓彼此都懶得他顧。當下蘇亞有意識地向她點了點頭，表示問個好。她馬上反應，也向蘇亞點了點頭，看得出有些驚訝的樣子。大學快四年了，他今天是第一次跟她打招呼，這難免會讓她驚喜，她知道他日子過得很苦，跟自己一個樣。她從蘇亞身邊輕輕地走過，突然站住了，轉過頭來，叫了一聲：“喂！蘇亞……”蘇亞馬上站住，轉過身去，想不到她會知道他的名字，看來自己是窮得太出名了。她走上前來，低聲說道：“有份家教，你想做嗎？”“什麼家教？”蘇亞急切地問。“有個初三女生，她家長想找個家教，不過既要能輔導物理，又能輔導代數幾何，你行嗎？”“你為什麼不做呢？”蘇亞問。“我物理不好，教不來，如果你能教，我給電話你聯係。”“這是個不錯的機會，你可以試一試。”她補充說。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無費工夫”。蘇亞高興，要了聯係電話，馬上跟對方聯係，有個女的接電話，明顯是家長，叫他過去見個麵，談一談。蘇亞按照對方告訴的地址走了一站的路，找到一個叫文苑的住宅區，再找到第八棟，坐電梯上十八樓，找到了門號，按響門鈴，便緊張地在門外等著。他聽到一串蹦跳的腳步聲。門開了，但隻是露出一條貓能鑽進去的縫兒，有個女孩子把臉擱在門框上往外瞄，見他在門口站立著，驚恐地大叫：“媽，有個人！”母親聽到女兒驚恐的叫聲，立刻走了過來，放眼往外一瞄，見了蘇亞，已猜中幾分。蘇亞不等她開口，便說剛才是他打的電話，準備來應聘家教。想起方才女孩子驚恐的叫聲，蘇亞心想這城裏的人大概是長期生活在一種恐怖與自閉的氛圍裏，對人缺乏信任，神經脆弱到了極點，以致一見生人就犯神經質，懷疑遇上了殺人犯。聽了蘇亞的介紹，女孩的母親臉上露出一絲客氣的笑容，終於把門開大，連說道：“進來，進來再說。”女孩看見母親讓蘇亞進屋，發愣地睜大眼睛，看看母親，又看看蘇亞，扯著母親的衣角，悄悄問道：“媽，他是誰？”母親不理，她又忍不住問道：“媽，誰呀？”母親瞪了她一眼，“誰？等一會兒你就知道。成天瘋瘋癲癲的，功課也不好好學，再不聽話我把你送去新疆跟你爸爸。”女孩子抿著嘴巴，翻了翻眼睛，顯然不高興。母親數落她一番，吩咐她去拿飲料給蘇亞。她撅起嘴，有些不情願，但最終還是去了，拿來飲料時還一蹦一跳的，看她那樣子，便知道是活細胞過多，情緒化嚴重的一類女孩。女孩的母親在沙發上坐下，自我介紹姓肖，於是蘇亞叫她肖姐。“我這孩子，人倒是不太笨，就是不愛動腦子。她父親長期在新疆做地質勘探，我又忙著公司的事，根本沒時間管她，更談不上給她輔導功課。你今天來得正好，我想知道你是否能給她輔導功課。”肖姐說。“肖姐，能把你的要求說說嗎？”蘇亞說道。“是這樣的，我這孩子，代數、幾何、物理這三科都學得不好，明年就中考了，我真替她著急，我也請過家教，就是不理想，有的教得了幾何數學，又教不了物理，如果你能勝任，我很願意請你，報酬絕不會低。”“肖姐，我能輔導。”蘇亞顯得自信，這三門功課對他來說不存在問題，他相信能勝任。為了獲得肖姐的信任，他又說道，“肖姐，要不這樣，我先來輔導幾天，行，你就用我；不行，我走人，可以嗎？”肖姐見他說得誠懇，又顯得自信，早已滿意了一半，便說：“好，從明天晚上開始，你來輔導，不過行還是不行，由我女兒說了算。”蘇亞終於找到一份家教，這對他來說是莫大的物質刺激與精神鼓勵。如果他真的能做上這份家教，大學最後一年的生活就不用發愁了。他很珍惜這樣一個機會，為了能輔導出效果，取得家長的信任，從肖姐家出來，他跑去書店，寧可餓肚子，花了八十塊錢買下一套相關的輔導資料，回到宿舍便抓緊時間思考琢磨，想著怎樣進行輔導。到教室去給學生上課他沒有這個能耐，但去給學生做單獨輔導他有信心。八字腳回宿舍見他在看初中的教科書，譏笑道：“怎麼，大學讀不下去了，要回去讀初中？”他不理。八字腳見他不理，更是蔑視。八字腳當然有資本蔑視他了，八字腳現在可是班上了不起的人物，正忙著著書呢。說是著書，其實是給學校裏的一位教授當槍手，賺三十塊錢一千字的稿費，如果能寫上十萬字，可就能賺個三千塊。寫個十萬字其實也不難，東抄抄、西湊湊，總能拚湊出來，到時候再在主編某某教授署名的底下另起一行，署上參與編寫人員“馬向原”三字，那也是名響當當的不錯，名利雙收了。第二天晚上，蘇亞準時到肖姐家，卻遇上肖姐要出去，她跟蘇亞交待了幾句，便走了。其實她不用守在家裏聽蘇亞怎樣輔導功課，好還是不好第二天問孩子便知道，隻要孩子滿意她就認可。肖姐走了，讓蘇亞心頭沒了壓力，可是他準備進行輔導時，女孩子見母親不在，顯得張狂起來，蘇亞問她功課學得怎樣，她卻對蘇亞說：“蘇老師，你怎麼就不先問問我的名字呢？”她雙手托著下巴，肘子支在書桌上，眼直瞅著蘇亞。蘇亞完全想不到她會這麼在乎別人知道她的名字，就說：“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