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我隻知道,想要不流離失所,國破家亡,就要殺盡敵寇!這是我爺爺告訴我的!”

“你爺爺?你哪世的爺爺?”

悲傷瞬時間將采薇掩埋:“也不知道我爺爺現如今投生在了哪裏?”

巨大的爆炸聲在正南方向迅速擴散開來,采薇慌張的穿上了屋子裏唯一的一件男式盔甲,拿起包裹裏麵的磨成粉末狀的藥塞在衣袖裏,再隨手拖著擱置在屋子裏的重劍便跑出去。隻是這盔甲甚是笨重,手裏的重劍也拿不住,采薇一咬牙,一跺腳,將盔甲脫下,將重劍扔掉,抽出馬山送給她的匕首,衝了出去。

狐狸在采薇的屁股後麵跑:“你別造孽太深,留神天上有神在看!”

采薇沒命的往正南方向跑去,遠遠的火光衝天分明就在眼前,可想著抵達的時候,卻發現隔如重山。采薇心中暗想,這可不行,必須要節省體力。

許是老天爺眷戀著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也許真的是采薇命好,竟讓她尋到了一頭走失了的毛驢。采薇暗自感激,手腳並用的爬上毛驢,毛驢吭哧吭哧的向前跑,采薇仔細辨了辨方向,這才發現這頭悶頭撒開蹄子跑的毛驢正興致勃勃的朝著北門方向跑。

采薇又是拉毛驢的脖子,又是拽著毛驢的皮毛,抽毛驢的屁股,毛驢隻是悶頭向北跑,撒開歡兒似的跑,氣的采薇兩隻手狠狠地掐毛驢,毛驢悲鳴了兩聲,跑的更快了,還沒等采薇跳下來,不一會兒的功夫便到了北門口。

守在北門的是劉青雲老爺子跟彭亮等人,采薇見著傷的傷,病得病,也不知道說是四個城門裏守衛最為薄弱的地方,還是該說這裏沒有戰略價值到連蒲翼大軍都真的不屑於顧。

“幹爹,彭大哥。”采薇在毛驢背上被兩位士兵給押送到劉青雲等人麵前。

劉青雲一瞅見采薇便樂開了花兒:“我說幹女兒,你就這麼想你幹爹啊?幹爹隻不過在這邊受了一兩天的功夫,你就來尋幹爹了?”

彭亮恭恭敬敬的扶著采薇從毛驢身上下來:“三小姐,你不在將軍府裏麵好好的呆著養傷,到這裏來幹什麼了?”

采薇幹笑道:“我聽見南門口那邊有爆炸聲傳來,我想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誰知道這頭毛驢把我給送到北門口來了,還未等見到什麼情況,便被幹爹的兩位得力幹將給抓了起來,這不就被押送著來見幹爹跟彭大哥了嘛!”

劉青雲等人大笑了起來:“你這丫頭!我等男兒保家衛國,自然是要頭可斷,血可流的,你一個女兒家家的,還想跑到南門口去,你當真是不想要命了!”

“女孩怎麼啦?女孩也是有能上戰場殺敵的!”采薇怒氣道,“想我當今皇太後,便是跟先帝一起上過戰場的!女孩,巾幗不讓須眉!”

彭亮負手笑道:“果真是將軍的好女兒,跟將軍是一個秉性的!”

有士兵來報:“南門口受到蒲翼大軍的正麵作戰,死傷無數。”

劉青雲斂著笑容將彭亮看著,彭亮想了想,問那士兵:“將軍可曾說過要北門口守衛的士兵前去救援?”

士兵道:“將軍不曾說過!”

采薇也肅著臉色:“那其他的門口呢?可有被攻擊?”

士兵看了看彭亮,彭亮揮了揮手,那士兵便道:“其他門口除了西門口受到一群來曆不明的人攻打之外,南門口和東門口的兄弟們都已經死傷大半了!”

劉青雲咬牙切齒的跺著手腳:“將軍也真是的,蒲翼敵軍瞧不上咱們北門,將軍便也放棄了咱們北門,竟隻讓一些受傷的兄弟來守,除了事,一點也不讓咱們插手!他這是想要幹什麼!”

采薇忙攔住劉青雲:“幹爹,你莫著急,爹爹這樣做,定有他的道理。想必蒲翼用兵之人定不會這樣愚蠢到傷筋動骨的攻打,咱損一千,他死八百的遊戲他就算是有本事玩兒,也定不會持續下去。除非……”

彭亮接著采薇的話說:“除非那人想用打三缺一的方式來攻擊咱們的戰鬥之心。若南門跟東門的兄弟能頂住這樣進攻的攻勢三次,蒲翼大軍便會以絕對的壓製之勢來攻擊咱們北門了!”

“彭大哥,以你看,咱們的兵力能堅持到援兵的到來嗎?”

彭亮憂慮的看了看劉青雲,負手搖頭。采薇見著這兩人的臉色,便知道要等到援兵的到來,是多麼的困難的一件事,想著怎麼才能在不傷及自己的過程中殺敵呢?

采薇焦躁的走來走去,心中有一團火在燃燒,卻不知道該怎樣才能熄滅它。狐狸便是這個時候出現在采薇腳邊的,采薇瞪大著眼睛將狐狸看著,狐狸叼著一根野草遞給采薇,然後學貓叫了兩聲。

采薇仔細的看著狐狸遞來的草,不明白狐狸的意思,這才想起來沒有看完的那本醫書後麵有幾張圖畫,便叫彭亮讓士兵回到將軍府裏把她的包裹拿來,自己卻又尋到兩位士兵采集這種長的似野草般的草藥去了。

闕箭書寫下的醫書裏麵確實有關於這種草藥的記載,隻怪采薇看醫書的時候記不住草藥的樣貌,便未往心裏麵去,今日一翻找,竟在整個高陽城內發現了兩種草藥。

采薇拿著這兩種草藥對劉青雲等人說:“我舅父的醫書上說,這是跟劇毒鶴頂紅同等級的斷腸草,我看了一下,咱們城內這種草藥居然肆意蔓延,沒有人清理。這要是一不小心吃下去,就等著三步斷腸吧!”

彭亮細細捏起一片葉子:“高陽城內確實有許多這樣的草藥,主要是因為高陽城內常年練兵打仗,生活在這裏的人多數都是士兵以及士兵的家屬,沒有誰會認識這就是劇毒,更沒有誰有那個閑工夫將所有的野草都清除幹淨。三小姐,這種草藥又是什麼?”

“說來奇怪,”采薇指著另外一種草藥,“這種草藥竟會是斷腸草的解藥,隻要先吃下去這種草,便不會受到斷腸草的威脅了。彭大哥,咱們為什麼不用這兩種草藥做點文章呢?”

劉青雲不耐煩的看著采薇:“我說幹女兒,你要做什麼,就趕緊做好了,別再打啞謎了,好不好啊?”

彭亮笑了:“采薇的意思是,將這種有毒的草藥,投入水裏麵,給他們下毒。”

劉青雲聽後,先是一喜,細想想,卻覺得不妥:“要是咱們的人吃了這種毒藥可怎麼辦?”

“幹爹,你不要擔心,隻要先吃掉這種名叫青雲草的藥便在一天之內對斷腸草的毒性有抵抗。”

“你的意思是,”劉青雲指了指采薇手裏麵的草,“告訴所有人,將這種青雲草的藥吃下去?”

采薇搖了搖頭:“誰會平白無故的下這種莫名其妙的命令,有飯不吃,吃這種草?豈不是讓城裏麵的內奸起疑嗎?”

彭亮為劉青雲解疑著說:“三小姐的意思是說,咱們稟告將軍,讓將軍給士兵們加餐,餐上麵的野味,便是這草。”

采薇抬頭看了看天色:“如今隻怕快到晌午了,咱們別再耽誤時間了。彭大哥,你若相信薇兒,相信薇兒絕不會害你,你便先去我爹爹那裏稟明情況,我帶著士兵們尋找草藥,幹爹找到幾位武功高強之人,將草藥浸泡在蒲翼大軍的飲水之處,或者事物之中。若是不出意外,咱們定能在蒲翼大軍搶占北門之前,破了他的軍心!”

眾人分頭行走,采薇摸了摸蹲在身邊的狐狸腦瓜頂,小聲對狐狸說:“你叼著青雲草去蒲翼大軍軍帳裏,若看見蒲翼那位率兵之人吃了有斷腸草毒藥的飲食,你便將青雲草給他,救他一命!”

狐狸歪頭將采薇看著:“你想叛逃?”

“陽蒙馬上就能贏,我幹嘛叛逃?我傻啊?”

“那你幹嘛救他?”

采薇似笑非笑道:“我聽說,帶兵打仗的這一位,是在蒲翼王朝裏麵備受人家排斥的鉞垢太子?若我能跟他談妥條件,隻怕他也會同樣我的想法的。”

狐狸扭著尾巴轉身走了:“別忘記我跟你說過的話,離那位鉞垢遠點!”

采薇看著狐狸跑遠了,這才自語道:“既然是上天讓他來懲罰我,我便跟他來一場智力比賽,看看誰才是真正的贏家!”

晌午時分過去之後,蒲翼大軍在其他三個城門受到的恥辱,都發泄在了北門上,所有人都拿起了殺人的武器拚命的衝向對方。采薇心驚膽戰的握著手裏的匕首,匕首依舊泛著清冷的光澤,就好像是在嘲諷著采薇心底的懦弱。

采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害怕,或許是覺得對方跟她也是同樣的生命吧,她沒有權利去剝奪一個人的生命,誰都沒有權利,可是更為諷刺的是,他們鮮血淋漓的手掌上到底斷送了多少人的生命呢?也許從未,也許,數不勝數。

有蒲翼人向著采薇撲了過來,手裏的長劍冰冷冷的穿刺著采薇滾燙熱血的身體,采薇吃痛著,思維一下子被這樣的疼痛給放空了。她注視著眼前的這個穿著不甚合身盔甲的男孩子,想著也許他在昨天還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嬰孩兒,如今他便背離了父母,來到別人的國家,別人的領土,殺害著跟他一般大小孩子的父母,然後被不知道從哪裏闖出來的保衛者給殺害,身首異處,就這樣被埋葬在他鄉,而他的父母,或許就會老無所依,孤苦伶仃。

她不能殺人。不能就殺害一個人的性命!

那蒲翼孩子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采薇的身體裏刺去,人一般高的重劍狠狠地穿透了采薇的骨頭,采薇吃痛,手裏麵的匕首向前一遞,恰好刺進了那蒲翼孩子的咽喉,蒲翼孩子當場氣斷身亡。

她終究還是殺了他。她殺了一個孩子。

可是,她不殺他,他會殺了她。

她是殺人凶手。

殺聲依舊震耳,鮮血依舊流淌,采薇呆滯一般的抱住那個蒲翼孩子漸漸冰冷的身體,不知道自己是該推開他,還是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這個孩子。

那蒲翼孩子瞪大了眼睛將采薇瞧著,依舊還溫熱的鮮血從孩子的喉嚨處不斷的往外冒,他分明著想告訴采薇,自己並不想死。

他不想死,卻死了。可她也不想死,那他便隻能死了。

孩子將手伸向采薇,滿是哀求的眼眸漸漸的沉寂了下來,采薇想告訴他,她能醫治好他,可是那孩子並沒有等到采薇救活他,他便抖著手指將脖子上佩戴的平安符遞給了采薇。

采薇愣著將那平安符握在手裏,淚水一下子就湧在了眼眶裏,翻滾著流了下來,不斷模糊的視線隨著眼淚的翻滾,清楚了,便又模糊了。孩子笑了,在采薇的眼淚中笑了,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是他隻是笑著,笑著閉上了眼睛。

她殺了一個孩子,可是這個孩子在他人生中最後的一刻鍾,將自己的平安符送給了敵人,笑著,離開了這個殘冷的兵器時代。

是誰早就了今天這樣的局麵,是誰讓這樣稚嫩的孩子上了戰場,是誰讓這樣的孩子,死去?

她,殺了一個孩子。一個本該天正無邪的長大,然後去念書,去交女朋友,去打拚,去成家立業。他本該是這樣的一個孩子,一個生活在陽光下的孩子,可是這個時代給了他什麼呢?仇恨,殺伐,殘忍,冷酷。

她殺了一個絕望的孩子。這個孩子本可以有一個陽光的人生,璀璨的未來,可是這個時代叫他來侵略一個國家,叫他來殺害另外一個無辜的孩子,隻是因為別人愈發膨脹的私欲,隻是為了別人沒有辦法言語出來的目的。他們。他們!他們,就叫一個孩子來殺人。

手裏的平安符還很是溫熱,被沾染的鮮血依舊溫熱,戰火染紅了的天依舊像是在燃燒著。可是,沒有人知道,她殺了一個無辜的孩子。沒有人知道,一個無辜的孩子來到過這個世界,然後便絕望著走了。沒有人知道,不,有人知道,這個孩子,叫做什麼。隻是,她不知道,而已。

姐姐!

有人在耳邊說話,就像是騎著馬從遠方呼喊,遙不可及的聲音穿透了所有的障礙,清楚的傳到了她的腦海裏。

是這個孩子在叫她嗎?是這個孩子在遙遠的天國叫她嗎?她聽見了,她聽見了!她要回答他嗎?她殺了他,奪去了他的生命,她還有資格,有權利來回應他的呼喚嗎?

采薇!

不,這不是這個孩子在呼喊她,不是這個孩子!他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名字?不,這不是她的名字,她叫甄好,是受了二十八年現代和平教育的現代人。她不是采薇。她不是!她不是這個殘酷世界的人。她,不屬於這裏。可她,該屬於哪裏呢?

退兵啦!蒲翼退兵了!

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歡呼。可采薇卻隻聽見上萬萬個孩童在哭啼,哭啼他們生命的消失,哭啼這樣殘忍的世道,哭啼充滿著鮮血的世界。他們想念他們的家人,他們想念他們的親朋好友,可是,他們就這樣被殘忍的隔絕在了另外一個世界了。

“采薇。”

“三小姐。”

“幹女兒。”

“三妹!”

“姑娘!”

采薇瞪大了眼睛看著前麵模模糊糊的人影,嘶啞的聲音從她的心底裏麵被吼了出來。“我不是采薇!我不要當采薇!”

如果她不是采薇,她不當采薇,是不是就不用整日裏提心吊膽著有一天會被人抓去砍頭,或者被人當做玩具一樣囚禁在永世見不得天日的地牢裏麵。如果她不是采薇,是不是就不用每日早起來的時候,先想一遍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會不會有危險,馬上起身要去哪裏逃命,昨天都有誰死了,或者,昨天她害死了誰。

她不想當采薇,她不想再當誰的采薇了。她是害人精,隻要跟在她的身邊,她就會不斷的害人,克死人。她不要再殺人了!

有一雙強有力的臂膀將采薇緊緊抱在懷裏,溫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采薇想掙紮,那人輕輕的對采薇說:“別怕,有爹爹在,沒有人能傷的了我的丫頭。”

她是誰的丫頭?誰是她的爹?那個隻為了她的身體拚命打工,卻累壞了自己身體的父親,還是那個為了國家,精忠報國到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可到頭來,隻是希望自己的女兒喚自己一聲爹的漢子?

采薇睜眼將眼前那人看著,模糊的視線裏那人的五官漸漸的與前世的父親重疊在了一起,慈祥而又溫厚。

心終於停止了騷動,安靜了下來。看著陽蒙滿是疲憊的眼眸,輕輕的喊了一聲:“爹爹。”

無論如何,陽蒙都稱得上是個好父親,他是一個值得人敬佩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