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太陽有點偏西了,風過處陰澀澀的,陽光透過葉隙灑下斑駁的影子。淩風來到豐子言的身邊,輕輕地說:“坐長了容易倦,起來活動活動吧。”
豐子言笑一笑:“是有點倦了。”她站起來:“豆豆他們呢?”
“在院子裏蕩秋千,有季吉守著,沒事的,別擔心。”
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春已經深了,草坪綠得沉著厚重。他們如同在地毯上走過,那種鬆軟讓人舒服極了,如腳踏雲絮一樣。兩三隻鳥兒擦著他們的耳邊飛過,金盞菊大朵大朵地盛開,不計後果地綻放金黃色。一棵合歡花也開花了,隨著光線的黯淡,粉紅色羽毛一樣的花兒雙雙對對合到一起。幾株夾竹桃開著綺縻的紅花,倚在槐樹的旁邊。
豐子言指著夾竹桃:“這花有毒,花朵,根莖都有毒,如果折斷莖杆,你能看到乳白色的液汁,那也有毒。”
“我知道有毒,不碰它就是了。我喜歡它四季常青的樣子。”他們一邊閑話,一邊走向淩風的畫室,幾個月不見,他們又有了新作。
何婉兒正在整理相冊,她笑盈盈地招呼豐子言:“來看看,我們上一周跑了一趟法國,淩風有幅畫賣得不錯,我們把掙的錢全花在路上了。”
他們主要是跑羅浮宮,在那兒他們泡了三天時間,細細玩味裏麵的精品,何婉兒笑:“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特別吸引人,人山人海的。淩風一整天全都站在那兒盯著看。”
“我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頭暈目眩,有一種要休克的感受。幸好婉兒在一邊扶住我,不然真會一頭栽倒。”淩風補充說。
“那是怎麼回事?”豐子言問。
“也許是大師給我的衝擊力太強烈了吧。”淩風拿出一本畫冊,翻到達芬奇的名作。
“喔,”豐子言好奇地問:“這《蒙娜麗莎》究竟有什麼神奇的地方,我看不出來。”
“達芬奇畫這幅畫用了四年時間,還說沒畫完。他細致入微地表現了一個真實存在的人。你看,這黑與白,光與影之間的過渡是多麼的自然,你甚至能感受到皮膚下的肌肉,心跳,脈搏。還有,她的表情是不確定的,你可以看到聖潔也可以看到放蕩,可以看到溫情,也可以看到冷漠。不同的人看到的是不同的結果。”
“達芬奇是一個神奇的人,他對光學、解剖學,力學,植物學都有研究。”
“他認為做一個畫家,這些都得了解。”淩風說:“他一生隻作了十九件作品,其中還有四件沒有完成。我想,他真正的偉大就在這裏。”
何婉兒急著要介紹他們沿塞納河兩岸遊曆時,拍攝了無數的美景,埃菲爾鐵塔、巴黎聖母院、香榭麗舍大街。季吉跑進來,驅散他們:“少賣弄了,孩子們餓了,快來吃飯吧。”
山莊的夜晚十分幽靜,豐子言很久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幽靜了。多少個日子過去了,讓她想起朱自清的《匆匆》,上中學時她最拿手的節目就是朗誦朱自清的散文,充滿細膩的感情,“這洗手的時候,日子從水盆裏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裏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
而她的時間,幾乎都是在喧囂熱鬧中度過的,突然的靜她還有一些不適應。女兒睡著後,她悄悄披衣出門,來到院子裏。今夜月色清冷,院落裏如水漫過,絲瓜架上藤蔓嫋嫋,一兩點亮光,閃閃爍爍,明明滅滅,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細細一看,是螢火蟲。在城裏,螢火蟲仿佛絕跡了,乍看到有幾分欣喜。屬於她的幽靜,一生中怕是太短暫了。她隻有幾天時間,來靜靜地思考未來,唐鳴怎麼辦,她怎麼辦?她的婚姻開始於一個薄弱的基礎,飄浮在真誠與虛偽、善意與欺騙,融合與背離之間,她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結局該是什麼?她默默念著莎士比亞《哈姆雷特》中的台詞: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