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聽罷,心中不由雲升霧罩。
溫暢行轉身叫了一聲:“牛兵曹。”
牛兵曹應聲進來衙內,恭敬遞呈上一折。
宋慈接過一看,原是一大紅名帖,上書“京師大夫諸葛容”,背麵加蓋了中洲鎮軍營的印戳和朱批日期。他心中恍惚明白,接過名帖納入袖中。
溫暢行忽然歎道:“宋直秘此番來中洲鎮作客,晚生倘有疑難,也好有個請教?”
宋慈忙問:“隻不知足下遇著了什麼疑難?”
溫暢行道:“不瞞宋直秘說,自三公主住進這麗人宮,三年來晚生為這地方治安疲於奔命,席不暇暖,耗盡了心血。這三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她在這裏稍有不測,我們如何擔受得起?“
宋慈疑惑:“難道麗人宮內之禁衛也是足下的公務?”
“不,不,晚生隻管轄中洲鎮水陸衙司的公務,麗人宮內尚有三位大人分掌宮禁。最高的官兒便是總攝宮內監門大權的內承奉應太監,其次是宮掖總管易常規和近衛中郎將管格言。管將軍正是晚生的上峰。”
宋慈道:“我見這中洲鎮水陸便利,民俗敦厚,古風猶存,百姓安居樂業,正所謂太平盛世景象。足下大可垂拱而治,又何憂之有?”
溫暢行搖了搖頭:“宋直秘所說甚是,這中洲鎮固然久不見有小偷、乞丐、娼妓,但卻難保沒有膽大妄為的巨奸大盜竄流於此,滋波興浪,困擾地方。”
宋慈點頭頻頻:“足下莫非指的是平安客店那齊恒山的人命案?”
溫暢行苦笑一聲:“那齊恒山是鄰縣的山路上被歹人殺害的,屍身拋入富春江,順流漂到了中洲鎮。這事晚生盡可推諉,移文申報鄰縣問理。”
宋慈不解道:“那樓旺盛、齊恒山的平安客店不是明白開在清川鎮上的麼?這人命大案怎可一推了事,貽誤偵破。”
溫暢行看了宋慈一眼,笑道:“對了,這裏有幾樣東西是從齊恒山屍身上搜得的,也一並移交過去。”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包袱,裏麵有一折地圖、一串銅錢和算盤等帳房用具。
宋慈展開那折地圖,見地圖上標明了從中洲鎮至鄰縣十裏鋪的山路,還塗畫了一道粗粗的朱墨。
“宋直秘,齊恒山那廝偷了樓旺盛的二十兩銀子正是沿著畫了朱墨的這條山路潛逃的。樓旺盛是這裏出了名的慳嗇鬼,纏住我非要賠償他的那二十兩銀子不可。宋直秘,勞煩你先將這把包袱裏的帳房用具並一串銅錢拿回平安客店還了他,不然他還會誣我溫暢行瞞藏了他的店業家當哩。”
宋慈依允,將包袱收拾好,道:“還銅錢和帳房用具無妨,但在移文案卷中須要提一筆。這帳房用具、銅錢與人命案或有某種關聯也未可知,譬如,齊恒山原是去十裏鋪收賬的呢?”
溫暢行笑道:“俗語說,魚離不開水,秤離不開砣,經紀人離不開帳房用具。帳房先生收賬去當然須帶上帳房用具,哈哈。至於那一串銅錢,在樓旺盛眼中卻看作是黃白之物一般,還給他也免了他許多羅嗦。”
宋慈問:“足下又是如何曉得齊恒山偷了樓掌櫃的二十兩銀子?”
“嘿,宋直秘還不知?這樓旺盛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守財奴。櫃台抽屜裏有多少散銅錢他記憶來一文不差,這二十兩銀子失竊焉得不知?正緣此,他把周圍人情都做絕了,成了孤家寡人。半個月前連他的老婆也隨人私奔了,可不是現世報應。好,不談這些,這兩天細雨霏霏,江風乍緊,正是釣鯉魚的好時機。嗬,有什麼不如意之事盡可來軍寨找我,不過切莫忘了你的身份:京師大夫諸葛容。不可疏忽了。出寨門向南沒百來步,平安客店便是。”
天黑下來時下起了瓢潑大雨。青石板大街上空無一人,宋慈舉著方油氈布遮了頭,但全身衣袍都被打濕了。
懵懵懂懂地被人擺布了這半日,潑頭一陣冷雨倒有點將他打清醒了些。這時他覺得後悔,悔不該沒問清緣由就匆匆接受了“諸葛容”的假身份,他預感到將有十分蹊蹺的事會緊隨而來。轉而他又琢磨溫暢行此舉的目的,但又百思不得其解。想到齊恒山屍身的慘狀,他又覺得這中州鎮有一連串怪事,溫暢行吞吞吐吐,似有難言之衷不便宣明,但他顯然又對齊恒山的人命不屑一顧。他暗示的巨奸大盜又是指的什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