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莊公即平內亂,便欲宣布子克的罪行。虢公忌父諫止道:“按說我王將子克罪行明詔天下,乃是妥當之舉。但其反跡關聯著墨妃之事,所以臣恐天下諸侯恥笑。不若不頒詔,卻以其暴病身亡為由將消息傳出,如此方可遮掩四方之耳目。”莊王道:“那麼墨妃之死,又怎麼遮掩?”忌父道:“生產時夭亡。”莊王又問:“黑肩呢?”忌父又道:“老病而死。”莊王遂點頭道:“如此甚好。就依你的辦法,把這些消息透露出去吧。”虢公欲告辭而去,莊王卻把他叫了回來,耳語道:“所有知道墨妃之事的人,都應當閉口。”虢公打了一個寒顫,急忙回道:“臣不知此事。唯遵聖上之意耳。”莊王滿意地點點頭,笑向虢公道:“你親手去辦此事,務必幹淨利落。”虢公渾身被汗水浸的透濕,躬身領命去了。於是世子忽在王城打聽得周室之事,絕沒有與內宮有關的傳聞。
到了賀正之期,莊王見隻有宋莊公馮與幾個小國的諸侯親來,其餘如齊,魯,秦,晉等國不是派世子,就是派大臣來朝賀,心中便十分不悅。因此此次賀正,周莊王僅以先朝舊製行事,照例撫慰眾諸侯國一番,便令各回本國。
世子忽出周返鄭,前來怡情殿麵見莊公,奏道:“果然不出父侯所料,王子克與周公黑肩都已經死了”。莊公便問:“他兩人是怎麼死的?”子忽便簡單把自已在王城打聽的消息說了一遍。莊公歎道:“那新王倒有些手段!由此看來大周氣數仍未盡矣。”又問:“你怎麼看這事?”子忽回奏道:“雖然新天子在訃告裏說,子克是得暴病身亡,周公是老病而死。但據兒臣看來,兩人必是因謀反未遂而死。”莊公笑道:“兩人因謀反而死不假,但僅因謀反之事,還不至於令新王如此忌諱。我看必與內宮醜聞有關。但此事與我鄭國沒有多大幹係,寡人也懶得去究查其中的秘密。隻是你還不知道吧,就在你入周的這段時間,我們宮中也上演了一出精彩程度不亞於周室風雲的好戲。”子忽慌忙跪下說道:“兒臣於路聽聞父侯囚禁了兩位弟弟和高卿,不知他們所犯何事,正要來問父侯。還請父侯賜教。”
莊公站起來踱了幾步,把幾天前發生的事向子忽說了。子忽聽得心驚肉跳,滿頭是汗。但奇怪的是,莊公好象有意隱去子亶母親的死,而這事自己卻是早已經得知了,雖然他也懷疑她的死跟被關押的三人有關,但他哪裏敢問?那莊公說完,長籲口氣,便不言語了。一時大殿靜了下來,連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良久,莊公才又說道:“寡人自宮變之後,就已經把他三人關押起來。但這必竟不是長久之計。寡人想和你商討一下,看看你可有什麼辦法可以妥當處理此事。”子忽忙道:“兒臣唯父侯之意是從,父侯讓兒臣怎麼辦,兒臣就怎麼辦。”莊公咳嗽幾聲,擺手道:“此時不是你謙虛的時候,你將來是要繼承君位的,寡人很想就此事聽聽你的意見。”子忽頓道拜道:“若說兩位弟弟謀反,兒臣至死都不敢相信。兒臣寧願相信他們因掛念父侯玉體,一時情急才做出此等事來。因此請父侯恕兒臣鬥膽說一句,他們罪不至死。”莊公點頭道:“你說的不錯,雖然兩人各帶軍馬之舉,違反了寡人的旨意,但他們必竟沒有籌成大錯,況且也沒有謀反的確切證據。那麼依你的意思,應該怎麼辦?”子忽躊躇半晌,方道:“父侯可下一道旨意,著兒臣前去獄中提出兩位弟弟,就讓其在家中閉門思過。”莊公又問道:“那麼高渠彌呢,又應當如何處置?”子忽答道:“至於高渠彌其人,既然已經放出了子亶,也就不好定他的罪,兒臣以為還是先關著為好。”莊公沉默片刻,說道:“好吧,就依你的主意。你來擬旨。”說罷莊公念,子忽寫,不過半柱香的功夫,旨意就擬成了。莊公看了一遍,從懷中掏出印璽蓋上,就令子忽持旨意前去獄中赦出公子突與公子亶。
鄭莊公遣走子忽,搖了搖頭,立即令人傳旨:著上卿祭足入宮見駕。
子忽手持莊公的兩道旨意出得宮門,便叫來心腹,俯首向他吩咐幾句,那心腹點了點頭,領命而去。子突則徑朝護國大將軍府而來。
高渠彌被莊公軟禁在府,沒有了公事在身,又明白自己沒有性命之憂,日子倒也過得清閑自在。這日他正與一群嬌妻美妾喝酒取樂,忽聞世子奉莊公之意前來宣旨,便慌忙備下香案供奉等物,大開中門迎接。
子忽手拿聖旨,於高府門前下馬,卻見高渠彌早已跪候在府門之內。子忽滿麵含笑,上前扶起高渠彌,說道:“高卿,本世子奉主公之命前來宣旨,宜入內才好。至於別後再見之誼,可待稍後再敘。”高渠彌躬身答應一聲“是”字,便將子忽讓進內府之中。子忽來到香案之前,高聲說道:“本世子奉我主之命,前來向護國大將軍,太子少傅,當朝中大夫高渠彌宣旨。”高渠彌率領合府上下再次跪拜,口稱:“主公千歲千千歲!”子忽見高渠彌行完大禮,便展開聖旨,念道:“茲有護國將軍高渠彌,身為太叔降將,深荷聖恩,但卻不思盡忠報效,自順鄭以來,行事乖張,頗讓寡人失望。更可恨者,近日竟敢挑唆四公子欲行不軌,其心叵測,其罪當誅。但念爾跟隨寡人多年,多立功勳,特令世子頒布此旨:將高渠彌免去護國將軍,太子少傅及中大夫之職,打入大牢,以觀後效。欽此!”高渠彌聽畢,隻得謝恩行禮,雙手接過聖旨。
子忽再次扶起高渠彌,笑道:“高卿不必憂心,旨意上說的明白:以觀後效。所以隻要將軍謹慎小心,將來可望官複原職。”說罷又俯耳過來,輕聲說道:“主公本欲斬將軍,以絕後患,但我憐將軍之才,以性命相保,主公才勉強同意僅隻將汝關押。將軍異日得意,不可忘記今日活命之因。”高渠彌慌忙跪下,口稱:“多謝世子保全罪臣性命。臣當竭力效忠於世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子忽笑道:“如此甚好。還望將軍勿忘今日之言。”高渠彌道:“請世子停留片刻,容我略表寸心。”子忽擺手道:“不必。君上本讓我來收押將軍,但將軍也看到了,除本宮之外,我未帶任何人。將軍既已奉命,還請著速收拾一下,然後去獄史那裏報到。而我還要去獄中探望兩位弟弟。”高渠彌吃驚道:“主公意欲將兩位公子如何?”子忽看了看他,說道:“我知將軍性命,與他兩位息息相關。但請將軍放心,他們已被赦出大牢,隻是被軟禁在家而已。因他二人沒有事了,我又怕將軍聽了旨意會有所不安,所以才先到你這裏來。”高渠彌長籲口氣,這才放下心來,心想自己原先所想的果然不錯,莊公隻是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罷了。想畢,再次拜謝子忽。子忽再三用好言撫慰,並許諾一有機會便上奏父侯,為他恢複人身自由。高渠彌感激不盡,再三謝之。
子忽出了高府,又打馬朝關押著公子突與公子亶的大牢而來。
獄史見是世子駕到,哪敢怠慢?聽聞世子要來頒旨,慌忙跪下迎接。子忽笑著點了點頭,就在那官兒的引領之下來到監押二公子的牢房之外。此時子忽的心腹早將世子的話帶到:“兩位公子不必驚慌,世子此來宣主公旨意,是為了赦出兩位公子。世子稍後就到。”因此兩人表現相當安靜。
卻說子突先到公子突處,謂那獄史道:“本宮與二位公子有話要說,你不必隨侍在側。你可傳本宮的話下去,本宮不叫,誰也不準進來。”那獄官連忙答應一聲,自去約束屬下不提。
子忽與子突兩人以禮相見畢,子忽道:“二弟向來行事穩重,何以跟著四弟胡鬧,以致招來牢獄之災焉?”子突仔細朝哥哥臉上看了看,冷笑道:“我倒是一片好心,你卻說我起哄。世子遠在王城,又哪裏知道這其中的情形?當時若非我及時趕到,父侯的性命早就不保,就是兄長,恐怕不僅失去的不僅世子之位,而且此後亦隻能待在周室了。”子忽變色道:“既然如此,父侯將你監押的時候,你何不如實奏明?”子突道:“父侯一心想讓你來做這個人情,輕易不肯殺人。否則此時此刻,別說是高渠彌那個逆賊,就是四弟,恐怕也早已經身首異處了。隻是可惜了睱將軍。”子忽默然不語。良久才道:“你是否已經知道四弟同被赦出?”子突點點頭,意思是已經知道了。子忽又問:“你怎麼看這事?”子突道:“既然你已經自作主張,把他也赦出了,何必又來問我?”子忽奇道:“你怎麼知道是我的主意?”子突道:“在這種以情形下,隻有你才能做到這一點。既然我們同出,不是你還有誰?”子忽頓了頓又問道:“四弟此舉,是否說明他就有反心?”子突坦白答道:“其心昭然若揭,止兄長還這麼認為罷了。”子忽皺眉道:“若如此,我可怎麼辦才好?父侯總要去世的,他這麼做,讓我如何取舍才是?二弟定要助我。”子突道:“先君曾有遺命:父死子繼,兄死弟繼。子突沒有與世子爭位之意,兄長不必擔心。然而若要有人與兄長爭位,子突亦必不答應。”子忽拱手謝道:“異日為兄繼承君位,為鄭之主,皆拜賢弟之所賜也。既如此,賢弟可先出獄,隻牢記旨意即可,我就不再宣了。四弟那裏我也得照例應付一下。”子突點頭,屈指彈了彈衣擺,雙手背後,信步出了大牢。
來到子亶牢門之外,子忽見子亶麵朝裏麵坐著,便咳了一聲,那子亶聞聲,猛然撲了上來,叫道:“我隻是為盡孝道而已,先是幫著父侯更換值班侍衛,又帶人馬入宮護駕,這犯了哪一條罪,父侯要把我關押在這種黑不見天的地方?”子忽笑道:“為兄亦知賢弟無罪,所以一力諫議父侯,將你赦出大牢,回家休養。”子亶聞言,麵色稍霽,問道:“隻是赦出而已嗎?回去思過,沒有自由?”子忽把雙手一攤,答道:“要知道你的舉動實是出格,我已經盡了力了。”子亶急道:“那你趕快放我出來啊!”子忽便叫來獄史,把牢房鎖打開。子亶方欲出來,子忽攔住道:“四弟且慢,父侯有旨意在此,仍需宣過方可放行。”子亶遂耐著性子聽完,也不顧及謝恩,便一溜煙地跑出去了。子忽收起聖旨,眉頭擰成了一股繩。
莊公旨意到祭府之時,祭足正用晚餐。聽聞莊公宣他,慌忙換了朝服來到怡情殿。莊公見祭足到來,遂笑道:“祭愛卿,想必你尚未用餐?”又不待祭足回話,便指著一桌精致的菜肴說道:“這是寡人吃剩下的,隻略略動了幾下。你可在此用餐。”祭足連忙揖首道:“回君上的話,臣在家已經吃過了。這麼晚了,不知君上招見為臣所為何事?”莊公道:“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你先看看這個。”說罷從書案上拿起一封已開啟的密書,遞給祭足。祭足展開那書簡,隻見是許地守將公孫獲派人送來的文書。書曰:
臣綏遠將軍公孫獲啟稟我主:
臣自奉命鎮守許地,兢兢業業,日夜不敢懈怠,但恐稍有差池,以負主公托付之重也。然臣近日偶感風寒,醫治無功,病勢日重,隻恐與君上不能相見矣。以理臣即奉君命,自當克已任終。然臣年已老邁,隻想死在鄭土,所以敢請君上賜歸故裏,以遂老臣世葉落歸根之心。若蒙君上恩允,老臣自是感戴不盡。
老臣綏遠將軍公孫獲拜上
莊公待祭足看畢,說道:“鎮守許地一職,非比一般,因此寡人在收服許國之後,不派別人,卻把這個重任交給他,乃是知他老成持重,才堪此任。如今公孫將軍年老有疾,欲歸故國,亦是人之常情。但寡人遍顧滿朝文武,未有可任此職者。如此兩難之間,寡人難以取舍。不知祭相對此事有何看法?”祭足奏道:“許國雖已淪陷,然許先君之地弟新臣已經長大成人,更兼許大夫百裏智謀過人,常有光複祖宗社稷之意。隻懼於綏遠將軍之威,未敢輕動。因此公孫將軍鎮守許地多年,未嚐有失。臣隻恐公孫將軍一走,許人無所顧忌,則主公遠勞許國之功,從此便付之東流。況臣於近日亦獲悉戴人意欲立一位公族為君,擁兵做亂,後幸被駐守戴地的守將元霸以兵鎮壓,方才暫保無虞。因此公孫將軍的愛國之請,亦不可不允,否則便令守邊將士寒心。然而瑕叔盈將軍已故,朝中現有百官,非死即老,餘者如原繁等人,又是柱石之臣,不可輕離朝中。臣意主公可從虎衛軍中撿舉一名智勇兼備者去許地駐守,不知主公意下如何?”莊公道:“愛卿說的有理,你認為虎衛軍將領之中,誰可擔當此任?”祭足心中盤算道:“虎衛將軍當中,劉升是公子呂的舊臣,主公念子封之情,必不肯派他去。晏海清是自己的部下,向來忠心不二。自己一介文官,全靠此人保全身家性命,亦不可輕出。檀伯近日有救駕之功,莊公寵愛甚厚,時刻不離左右,若派他去,主公須疑我居心。隻有少佐在朝中沒有關係,顯然是此次遠調的最佳人選。”想罷便道:“微臣以為少佐將軍智勇兼備,可堪此任。”莊公點點頭,道:“也罷,就讓他去吧。”祭足領命,見莊公無話,意欲退出。莊公卻叫住他道:“寡人還有一事未定,愛卿且請留下。”
祭足聽喚,又回轉身躬身聽命。莊公道:“寡人有子十一人。除世子忽之外,子突,子儀,子亶皆有君主之征。而子突之才智福祿,又出於三人之上。其餘三子,皆非善終之相也。寡人欲傳位於二公子突,愛卿以為何如?”祭足慌道:“君上年年方五十有五,玉體又無大恙,何急於定儲君之位耶?”莊公擺手道:“非也。經此宮變,寡人徹底看清了諸公子的真麵目,定儲之舉,已經刻不容緩。再說寡人喘疾發作日益頻繁,每發作一次,病便沉重一分。寡人要在身體還算能扛的時候,把這件事給定下來。你是寡人的顧命之臣,倒是說說看,寡人剛才的想法怎樣?”祭足遂頓首道:“世子乃元妃鄧曼所生,是為長子,居儲位已久,況又屢立大功,國人素來悅服。主公欲廢長立幼,乃取亂之道也。臣實不敢奉命。”莊公道:“我非不懂你話中的道理。然子忽性柔,子儀性弱,子亶性暴,都不如子突氣度沉穩。既立幼不可,立長又恐其不能製我死後之勢焉。”祭足皺眉道:“微臣以為還是不要廢長立幼的好。”莊公道:“既然愛卿欲讓寡人立忽,可有保全之法?”祭足答道:“唯有讓二公子出居於外耳。其餘諸子,臣保暫時無虞。”莊公道:“既如此,雍姬乃是宋人,就讓子突出居於宋吧。”莊公之意,一是怕子突出居他國受苦,二是因曾有恩於宋莊公馮,有委托他監視子突的意思。他再料不到隻此一舉,便導致鄭國後來大亂,一會突入而忽出,一會忽入而突出,甚而至於鬧出奸臣弑君,友邦入侵和稱臣於楚的局麵。從此鄭國一蹶不振,周室局勢更加混亂,由此引出一個名垂千古的英明霸主出來,使中原又享四十年的平安。這又是另外一本書的故事,詳情請看本人所著的第二部長篇曆史小說《千古一霸》。
周莊王二年春,原戴國公族子成借來蔡衛等國之兵,聚眾做亂,戴地守將元霸力不能製,敗歸鄭國。莊公聞訊大怒,招來元霸斥責道:“寡人聚兵力,費錢糧,不遠千裏,勞師遠征,才取得此城。自汝守此地以來,不見進項,隻見出項,尚不如小汝守地一半的許城。即便如此,寡人念汝戎邊不易,但汝所請,無不恩允。何至於就失了戴地?殊為可恨。”元霸磕頭奏道:“主公聖明,一定知道那戴城有蔡衛兩軍相助,末將寡不敵眾,才致有此敗。”莊公冷笑道:“若果真的如你所言,寡人也無話可說,即刻恕你之罪。但寡人卻聽說你日日在戴城飲酒取樂,不問軍務,況又占人田府,強搶民女以致激起民變。寡人如今問你,可有此事?”元霸顫抖回道:“啟稟主公,這都是小人誣陷末將,還請主公明察。”莊公變色道:“你這話是暗示寡人偏聽偏信,是個昏君了?”元霸叩首不迭,連聲說道:“末將不敢。”莊公咳嗽數聲,旁邊宮娥連忙遞上痰盂,莊公吐出一口痰,痰中帶著血絲,莊公近日常吐血痰,隻略看一看,也不在意,仍向元霸說道:“好,寡人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說罷朝站在身邊的檀伯喊道:“你去宣劉欽進殿。寡人就讓他們當麵對質!”檀伯領命,出殿去了。殿中元霸聽到“劉欽”兩個字,當即汗流遍體,癱軟在地。
不移時,戴城駐軍副將劉欽帶到。莊公向他問道:“元霸說他荒疏軍務,窮奢極欲都是傳言,你是他的副將,可知此事的虛實?”這劉欽也是莊公安插在元霸身邊的親信,聞言便奏道:“似元將軍不理軍務,沉溺酒色之事,都是真的,至於其占用戴之公族子成的良田府第和強搶民女之事也都屬實。關於元將軍之事,所有駐戴的守軍都可做證。”莊公又轉身向元霸說道:“如何?”元霸口不能言,連連告饒。莊公不理他的求饒,仍道:“若汝隻犯這些錯誤,你隻要肯低頭向寡人認個錯,也就罷了,何敢巧言相辯耶!吾再問你,你為何屢次不聽劉欽勸你加強防犯的建議,以致使蔡衛兩國偷襲得手?難道你隻道天高路遠,寡人就成了瞎子或者聾子不成?”元霸磕頭奏道:“末將辜負聖恩,隻求速死。”莊公道:“你放心,寡人有功必賞,有罪必罰,定當將你依律治罪。隻是寡人有一句話要交代明白。汝死之後,汝之父母妻兒,寡人都會恩奍起來,你可放心前去斷頭台。”元霸磕頭謝恩,被四個虎衛押下去了。
莊公還未氣消,原繁又從殿外進來,跪下向莊公稟道:“啟稟主公,許城有消息傳來。”莊公臉色微變,急忙說道:“許地情勢如何?”原繁拱手奏道:“少佐將軍尚在中途,便聞知綏遠將軍已然病死。如今許地已被許國君臣收複。少將軍進退兩難,現在京城駐守,專候主公旨意。”莊公聞言,吐血數口,當即昏迷。原繁與眾人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薑湯,忙亂多時,方才把莊公救醒。原繁又叫宣來太醫。那太醫診脈之後,開了藥方,又告知不宜勞心費力,便磕頭退出。原繁自叫宮人按方煎藥給莊公服下,折騰到三更,莊公方才沉沉睡去。原繁自是衣不解帶,守候在莊公床前。
看看將近四更天氣,原繁略有倦意,他起身朝莊公看了看,見他睡意正濃,便找來一把椅子坐在莊公床邊假寐。但不多時,原繁於朦朦朧朧之中,忽被一陣悉悉率率聲驚醒。他一躍而起,“鏘”的一聲拔出寶劍,就要斬來犯之敵。
好象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輕響,之後便沒有動靜了。原繁首先看向莊公,隻見他雙手背在身後,正微笑地看著自己。原繁慌忙棄劍於地,跪下磕頭道:“原繁不知主公起床,還以為有人來犯。請主公恕罪!”莊公笑道:“有寡人的‘虎臣’在此,有誰膽敢來犯?寡人醒來時見你正乏,所以沒有叫你。你不要驚慌,且請起來說話。”原繁起身道:“此刻夜深人靜,主公玉體欠安,何不臥床靜養?”莊公歎道:“寡人心中有事,又怎麼能睡得著?你陪著寡人走走罷。”原繁聞言,便欲叫來宮人侍候莊公梳洗。莊公連忙製止道:“不必。寡人不想驚動任何人,隻你在身邊即可。”原繁問道:“不知主公想到哪裏去?”莊公答道:“我想去看看考叔他們。”原繁知道莊公先前曾在宮中立一思賢祠,祠中供奉著穎考叔等人的畫像,便不再言語,默默地跟著莊公出了怡情殿。
出得殿外,隻見繁星滿天,一彎新月高掛在西方。四月的夜晚清靜的出奇,除了聽能到蟋蟀的叫聲,就連露水滴落聲,以及花木發芽聲都清晰可聞。莊公好似無心觀賞如此美麗的夜景,隻悶著頭往前走著。原繁雖然也同樣心事重重,但卻手握劍柄,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緊緊跟在莊公後麵。
來到思賢祠外,莊公從懷中取出一串鑰匙,湊著月光找出一把,把思賢祠的門開了。原繁晃亮了火折子,先到祠內點燃事先放置在畫像前的一排蠟燭。莊公跟在原繁後麵,看他把燈都點亮了,才徑自走到穎考叔的畫像之前,朝他望著。隻見穎考叔手提方天畫戟,騎一匹火龍神駒,旁邊是一麵“穎”字大旗,大旗後麵便是千軍萬馬。莊公見穎考叔在火光搖曳之中,栩栩如生,似有躍躍欲出之勢,莊公想起穎考叔的種種好處,一時難以自控,禁不住淚流滿麵。原繁也自黯然神傷,但有莊公在前,他卻不敢哭出聲來,況且他還身負保護莊公的重任,因此隻是拚命壓抑自己。
莊公從燈架上取下一根蠟燭,用手擎著,朝著穎考叔的畫像又走近些。凝視良久,莊公忽然伸手撫摸著畫像,口中喃喃地道:“考叔啊考叔,寡人悔當初不聽愛卿之言,以致今日一敗塗地。現如今外患不絕,國中眾公子僅為一權位之爭,竟敢生出逐兄弑父之心。可恨的是,寡人不能殺了他們,他們可是寡人的兒子啊。寡人怎麼會有這樣的兒子?”他越說越傷心,禁不住捶胸頓足起來。原繁從未見莊公如此失態,不由得暗暗驚奇。事實上莊公就沒有打算在原繁麵前保留什麼,但原繁一時之間又哪裏明白?他聽莊公哭訴起後宮權位之爭,聯想起前些日子高渠彌宮門前的放肆行為,覺得此人是個禍害,不如早些除掉,免生後患,於是便勸道:“主公請節哀,微臣有事要奏。”莊公沒有聽清楚後麵一句,隻是啼哭不止。原繁隻好高聲叫道:“主公請節哀,微臣有事要奏。”莊公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問原繁道:“子衿有何事要奏?”原繁便道:“微臣覺得高卿心術不正,有密謀篡位之嫌。臣請殺之,以絕後患。”莊公聞言,略略止住哭聲,張眼四處尋找。原繁明白他的意思,連忙端來一把椅子。
莊公端坐在椅子上,原繁站在他的對麵。他並不急於回答原繁的話,而是竭力平複了一下激動的情緒。良久,莊公才用平靜的口氣向原繁問道:“子衿,你是寡人忠順之臣,你說實話,我是不是越來越懦弱了?”原繁慌忙跪下磕頭道:“主公怎會有這種想法?微臣萬死不敢這麼認為。”莊公歎了口氣,說道:“非也。寡人確是比先前懦弱了。想當初麵對強大十倍於我的宋國,甚至是麵對周天子的討伐,寡人亦不曾像如今這樣感到無助。寡人一世英雄,現在卻淪落到要討好一個臣子的地步,可悲可歎呀。”原繁說道:“臣很不明白,主公為什麼不除掉高渠彌,卻反而要討好他?須知他犯下的罪名,按律足可以誅九族。”莊公歎道:“非我不是此人是個禍害,也並不是不想殺他。隻是恐怕你還不知道,早在寡人平太叔之亂後考叔於諫取他的時候,就向寡人說過,高渠彌雖勇而有才,但卻狼子野心。他讓寡人小心防犯,以免生出禍亂。因此寡人才在考叔諫議他做護國將軍之後,一直未肯授他兵權。如今他雖有犯上做亂之嫌,但證據不足,寡人不殺子亶,也就無法給他定罪。即然殺不得他,囚禁也不是個常法,倒不如讓世子給他個送水人情,以便籠絡於他。再說自子封仙遊之後,先是考叔,後是子都,接著祝聃,曼無忌,再就是近日的瑕叔盈和公孫將軍都一一逝去。朝中英豪,除你之外,幾乎為之一空。老一輩的都走了,新生代卻隻出了個曼青。然而他的年紀太小,不諳世事,寡人已經對不起無忌,不能再讓他的獨子輕易冒險了。再說寡人也要為兒子們留下幾個忠心可用的臣子。高渠彌雖然貪而且狠,卻勇而有智。今若殺他,將來邊疆一旦有事,又讓誰人去退敵兵?”原繁奮然道:“邊疆若敢有敵來犯,子衿當領兵前去抵禦。”莊公斷然道:“你不可去。”原繁不解道:“為臣不明白。”莊公接著說道:“你的忠心,寡人與兒子們無須再證。寡人也不是不了你的才能。你若在前線,就衝‘虎臣’兩個字,有誰膽敢來犯?但你是我大鄭國的柱石之臣,將來朝中必然多事,你與祭足都得首當其衝。高渠彌智勇兼備,惜乎為人奸雄。寡人隻望他念世子予他活命之恩,擔當起抵禦外敵的重任。若有他在,想讓邊疆平靜不難。”原繁被莊公的一番剖析折服的五體投地,無話可說。莊公又囑咐道:“寡人知你鐵麵無私,但從今日起,你當學會以大局為重,與他表麵周旋。祭足多智,他的安全寡人不足為慮。至於叔愛卿和曼青,寡人會在臨走之前安排妥當。你也不必多慮,隻替子世子盯緊他就是了。”原繁又道:“經主公這麼一安排,朝中文武盡在我與相國的掌握之中。隻是微臣覺得幾位公子……”,莊公十分明白原繁話的意思,打斷他的話道:“我已經與祭相商議定了,明日就讓子突出居於宋。子儀頗識大體,可恩允他編寫古聖賢之書。至於子亶,終身監禁。”原繁再次跪拜道:“主公聖明。主公心思之縝密,微臣萬不能及。”莊公苦笑一聲,上前扶起原繁道:“子衿就請起來吧。天色將亮,我們也應該回去了。你且記住,我們君臣兩人今晚所說的話,不可讓除我們兩人之外的第三個人知道。”原繁忙道:“微臣記下了。”莊公輕輕籲出一口氣道:“走吧。”於是兩人出了思賢祠。莊公照例鎖好祠堂的門,兩人一前一後,又回到怡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