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智士朝上獻妙計 賢妻家中論愚忠(1 / 3)

第25章:智士朝上獻妙計 賢妻家中論愚忠

當下申糯使人將施伯之言分別告知公子慶父和曹沫,又奏請世子覽閱國書之稿。豈料稿子送進去之後,傾刻又被送出來了。隻聽那方才通報的太監傳世子的話道:“本宮自昨日起就已經為父侯居喪,暫不處理政務。所有朝中之事,可由大夫與曹將軍共相磋商,斟情處之即可。父侯靈柩歸國之前,不必來打擾本宮。”申糯聞言退出,即又請施伯將國書謄抄一遍,便派遣使臣入齊,致書迎喪。

齊襄公接見魯使,來使行禮畢,奉上國書。襄公拆開觀看,見其書曰:

外臣申糯等,拜上齊賢侯殿下:寡君奉天子之命,不敢寧居國中,入上國議婚。今寡君出而不入,惹得路人亂語紛紛,俱道車中之變。魯乃禮儀之邦,今彭生讓敝國蒙辱,肯請上國殺掉彭生,以正其罪。

襄公覽畢,即召公子彭生入朝。彭生自恃有功,昂然而入。襄公當著魯國使臣的麵罵道:“寡人以魯侯醉酒,特命爾扶持上車。汝何不小心伏侍,致其暴斃?爾罪難辭!”即令左右按倒彭生,就地綁個結實。彭生初見襄公發怒,又見魯使在旁,心想襄公也就是裝裝樣子罷了,遂抵賴道:“魯侯確實是得暴病身亡,與小臣無幹。”誰知那襄公卻拍案怒道:“好你個彭生,你記恨戰紀被圍之仇,私下殺死魯侯,此時還欲抵賴耶?來人,把這廝拉出去斬了!”左右哄然答應一聲,拖起彭生往外就走。彭生一見這陣式,方知襄公真的要斬自己,遂大呼道:“無道昏君!淫其妹而殺其夫,都是你幹下的,卻為何委罪於我耶?我死而有知,必化做厲鬼取爾狗命!”襄公實在聽不下去,遂自掩雙耳,左右宮人包括魯使在內,都捂嘴暗笑。襄公遂一麵使人入周謝婚,並訂下迎親之期,一麵派人將桓公靈柩送歸魯國。文薑因為害死了魯侯,不敢歸國,仍留在齊國不提。

魯桓公的靈車到了都城,大夫申糯率世子出郭相迎,就讓世子在靈前行完喪禮,然後繼位,號稱魯莊公。魯莊公任用申糯,顓孫生,公子溺,公子恒及曹沫等一班文官武將,勵精圖治,重整朝綱。新君十分好賢,他見庶兄公子慶父,庶弟公子牙,嫡親弟弟季友等人或文或武,都有可用之處,便也教幾人參與國政。申糯又薦施伯之才,備說其草擬國書等事。魯莊公遂召施伯入朝,當麵問他朝政之事,施伯對答如流。莊公大喜,因他是白身,遂先拜其為上士之職。次年魯莊公改元,正式稱公。此乃周莊王四年之事也。

卻說周莊王聞桓公已死,莊公又立,以齊魯大國,怕其相並,因兩國有甥舅之親,有意居中調合,遂下旨令魯莊公為齊侯主婚。魯侯接到周王旨意,遂聚群臣商議如何為齊迎婚。眾臣因先君之仇未報,本不欲讓新君為齊主婚,但又不敢讓新君頂那犯上的罪名,所以都不敢言。莊公再三問之,施伯方出班奏道:“國有三恥,君可知之?”莊公道:“哪三恥?”施伯拜而奏道:“先君雖已安葬,卻惡名在口,此一恥也;君夫人留齊不歸,引人議論,此二恥也;齊與主公有不共戴天之仇,且主公在喪期當中,為齊主婚,辭之則逆王命,受之則貽笑於人,此三恥也。”莊公聽了,心中惴惴不安,問施伯道:“那麼可有免除之法?”施伯答曰:“欲人不惡,必先自美;欲人不疑,必先自信。先君之立,因懼隱公加害,被先太宰掇弄為君,雖經齊鄭等國聯手正位,到底未膺王命。主公若乘主婚之機,請命於周天子,以好名聲澤於九泉之下,則一恥免矣。君夫人乃主公親母,留居齊國也不是常法,亦應以禮迎之,以示主公之孝,則二恥免矣。惟主婚一事,最難兩全;但也不是沒有辦法。”莊公問曰:“其法如何?”施伯道:“可將王姬館舍,築於郊外,而主公借喪事為由,使大夫迎而送之。如此上不逆周王之命,下不拂大國之情,中不失居喪之禮,此乃一舉三得之計!”魯莊公喜道:“申糯說愛卿‘智過於腹’。此言非虛矣!即如此,寡人敢不從命乎?”當即一一依策而行。又言:“先生非上士之才。”即刻授其為中大夫之職,與申糯等一道參與朝政。

同年四月,魯莊公使大夫顓孫生到周室迎接王姬;並請以冠冕圭壁,為泉下的魯桓公正名。周莊王欣然許之,遂使大夫榮叔使魯,禦賜桓公為正統。

魯國大夫顓孫生從周室迎來王姬,並送入齊國與襄公成婚。然後既奉魯莊公之命奏請齊侯,備言魯侯至孝,要迎回國母奉奍。齊襄公難舍薑氏,但礙於公論,隻得放文薑歸魯。可待文薑臨行之際,襄公卻一再牽著文薑的手,囑咐道:“妹妹珍重,相見有日!”文薑亦用手將襄公一握,說道:“哥哥保重,後會有期!”言罷各各揮淚而別。

卻說文薑一者貪戀歡好,實在不舍齊侯,二者背理亂倫,也羞於歸魯,因此一路上走走停停,用了十數天的功夫,三停路卻走不到兩停。車馬行到糕地,文薑見當地行館整潔,歎道:“此地介於齊魯兩國之間,不魯不齊,正吾家也。”遂叫來顓孫生吩咐道:“你可回複我兒魯侯:‘未亡人性閑貪適,不願回宮。若要吾歸,除非死後。’”顓孫生歸國如實向莊公奏陳。莊公也知她無臉歸國,遂於祝邱之地築一宮室,迎文薑以居之。文薑此後便來往於兩地之間,或想念襄公,便至糕地與其私會;或襄公不在,便歸至祝邱。文薑在祝邱之時,魯侯一月四次前往問安,風雨無阻。

且說齊襄公使公子彭生拉殺魯桓公,國人議論紛紛,都說:“齊侯無道,幹此淫賤殘忍之事。”襄公暗自羞愧,便急使人迎王姬至齊成婚,意欲借此以封國人之口。不料成婚之後,國人議論更熾。襄公便想行一二義舉,以服人心。他想:鄭國子亶弑君,祭足曾來求我主持公道。後因迎娶王姬,接接連連發生這許多煩心的事,遂一直耽擱至今。不若討鄭之罪,諸侯聞之,必定畏服。但他又恐起兵伐鄭,輕易不能戰勝。遂心生一計,派人致書給公子亶,備言願續兩國舊好,約他於首止會盟。

高渠彌自立子亶之後,獨攬朝政大權,先是從齊國召回祭足,後又把原繁從京城調回,扒去他的正招討之職,卻使自己任之,隻把副招討一職給原繁擔任,卻不給實權,僅是個虛名。就這樣,高渠彌把他兩人監視起來。

子亶性暴,私問高渠彌道:“那祭足乃一介文官,貪生怕死,你不除掉也就算了。可原繁乃是父侯的托負重臣,勇武過人,號稱‘虎臣’。早晚將成後患,將軍何不除之?”高渠彌答道:“主公有所不知,原繁勇則勇矣,惜乎有忠。主公亦是先君莊公之子,他忠哪個不是忠,叛哪個不是叛?因此臣料此人必不會背叛主公。且此人勇謀兼備,將來國中有事,僅靠微臣一人去扛,必定獨力難支。因此他的年紀雖長,倒還有些用處。”子亶道:“那曼青那個愣頭青呢?寡人曾聞他有逆耳之言,將軍又為何不除?”高渠彌道:“此人也是個將才,隻是不識時務。臣已有計,既能為主公保全這個人才,又不讓他再胡言亂語。”子亶道:“寡人不想再聽到他有什麼對朝廷不利的言行。否則就算他有子牙之才,寡人亦必饒他不過!”高渠彌頓首領命,出宮直趨原繁府邸而來。

正如高渠彌所料,原繁一方麵為子亶弑兄篡位所不恥,一方麵又因他是莊公的親子而痛心。鄭莊公生前待原繁甚厚,因此原繁不願叛變。否則當初子亶招他,他又豈肯回來?這日他正在府中悶坐,門人忽報大將軍來訪。原繁暗暗納罕,不知高渠彌所來何事。但想歸想,人家現在權勢薰天,自己還得起身迎接他不是?因此隻得出二門將高渠彌迎進客廳。

進得客廳之內,原繁之妻黃鸝親自出來奉茶。高渠彌慌忙起身接茶,說道:“渠彌乃一介莽夫,何敢勞夫人大駕?”黃鸝笑道:“將軍太客氣了,既入我府中,便是我府之貴客,貴客又豈有粗細之分?”高渠彌連忙稱謝。杜鵑道聲:“將軍不必客氣,”便入內去了。

這裏高渠彌與原繁寒喧數句,遂道:“渠彌今日冒然來訪,除了來看望將軍之外,還有一事相求。不知將軍可願應否?”原繁忙道:“大將軍何必這樣客氣?既有所求,但說無妨。隻要是子衿能辦得到的,無敢不從。”高渠彌離坐朝原繁拜了三拜,慌的原繁也起身對拜,直呼:“不敢。將軍折殺子衿了。”高渠彌卻不理原繁的客套之語,說道:“振東將軍曼青,近來對君上頗有怨言。以主公之意,殺之可也。但渠彌惜他之才,於君上麵前力保,主公方才勉強答應。我意於拜別主公之後就和他說及此事,讓他有所收斂,但又怕小將軍不賣我這個情麵,所以隻得來求將軍。請將軍轉告他:‘同為先君之臣,我等都受過大恩。如今君上亦是先君之子,何以重彼輕此也?當同為主公效力,共保鄭國。’”原繁聞言謝道:“都是將軍寬宏大量,那曼青原是我的部下,若其真有犯上之語,子衿亦定會被牽連。將軍走後,我當速去他府勸之。”高渠彌展顏一笑道:“子衿明白就好。渠彌告辭了。”原繁欲留他用飯,高渠彌婉言拒絕了。

原繁送走高渠彌,遂親自寫書一封,召來心腹吩咐道:“你持此書去見振東將軍,勿必親自送入他手。快去!”那心腹不知有何要事,連連答應,上馬就走。杜鵑早於屏風後麵聽到了兩人談話,遂轉出問道:“如此重大的事,老爺何不親自去他府上,如此他或者還能聽進一二分去。”原繁歎道:“我因礙於四公子亦是先君之子,眼看著鄭國發生弑君篡位之事卻不殺其以謝天下,已經心中有愧了。如今終於有一個正直的人站出來說幾句正義之言,卻親自去勸其收鋒斂銳,卻不是怕死是什麼?吾寧可死,也不願做讓部下看不起的事!”杜鵑驚道:“老爺在書信中向他說了什麼事?”原繁一字一頓地說道:“讓他逃往京城,招集舊部,討伐亂賊!”

曼青素對子亶弑兄篡位一事深惡痛絕,以他的主張,即時盡起京城等地之兵,殺到滎陽以靖鄭難。原繁因鄭國漸弱,怕百姓又受兵災之苦,始終猶豫不決。後來原繁又應公子亶之招歸於都城,曼青心中更加不悅。但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是父。況且兩人又是上下級的關係。因此心雖不喜,也隻得從命。及自回到滎陽,曼青見子亶為固定君位,竟然殺掉那麼多人,便大怒道:“這個暴君,我如今不殺他,就不是曼無忌的兒子。”說罷就要入宮去殺子亶。其母杜鵑與其妻叔盈盈死命相勸,曼青方才擲劍於地,仰天歎道:“恩師啊恩師,你這是怎麼了?你不是先君欽賜的‘虎臣’大將軍嗎?你為什麼這麼怕那個弑君奪位的亂賊呢?”從此拒不上朝,隻在府中長籲短歎。其中不時有些不敬之語,多被暗中監視他的人報給子亶。由是子亶起了殺青之心。這便是高渠彌來求原繁的原因了。

卻說曼青正在府中與其叔盈盈下棋解悶,門人忽報原繁有書信到來,並道來人口口聲聲隻叫曼青親去才肯呈上書信。曼青钁然而起,親至大廳去接那信使。那信使認得曼青,向他深施一禮,遂從懷中掏出書信,雙手呈上。曼青接過書信,隻略看一看眼,便興奮的大叫道:“恩師終於想通了,想通了。”說罷如飛般跑進內室,將書信拿給妻母觀看。杜鵑看畢,驚疑不定。叔盈盈忙接過來看了,卻拈著書信沉思不語。曼青一腔熱情,被這兩個女人弄的消去了大半,遂問道:“娘親可想到什麼了?”杜鵑道:“為娘的覺得這信可疑啊。你師父不是前恭後倨之人。但他的這封信寫了如此內容,又叫你親自出麵才肯交出,實在是蹊蹺!”曼青不解,遂拿眼看著叔盈盈。叔盈盈秀眉緊鎖,緩緩問曼青道:“你可問來人,師父府中近來發生了什麼事沒有?”曼青答道:“未曾。”叔盈盈又道:“那麼來人可在?”曼青道:“那人交了書信便回去了。此刻已不可追矣!”叔盈盈道:“這封密信的到來,有兩種可能,一是師父那裏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二是有人要害我們。不論哪一種,我們都不可輕舉妄動。否則全家性命不保不說,還會牽連師父及一大批人。”曼青振臂呼道:“隻要能鏟除暴君,又何怕殺頭?”叔盈盈嗔怪他道:“你隻知道打打殺殺,或者發發勞騷,餘者你還會什麼?為了你那一腔狗屁熱情,你要斷送你母親和你將要出生的孩子嗎?好吧,就算我們做你的陪葬品,可憐你師父一生忠義,他什麼也沒有做,卻被你牽連,落得個晚節不保的下場,你看著可忍心?”曼青咬牙反問道:“古有‘忠孝兩難全’之語。我即為國家拚命,也就顧不得私情了。”杜鵑聞言,那眼淚不禁流了下來。叔盈盈恨道:“虧你天天聽我教導,還在邊疆磨煉那麼幾年,卻一點見識也不長。我且問你,咱叔伯父能奈比你如何?”曼青答道:“曼青不敢與他相比!”叔盈盈道:“這不結了?似他這樣即忠且能的人,也不免為奸臣所害。就依你那一肚子的愚忠,隻要出得這門,你性命就在頃刻之間,還說什麼殺賊?”曼青不服道:“你說我們周圍盡是間諜,我不否認。但你說我的行為是愚忠,我不認同?”叔盈盈決意讓他悔改,也省得天天跟著他提心掉膽的過日子,便道:“你那不是愚忠是什麼?你且先告訴我,什麼是愚忠?”曼青一時答不上來,直把眼呆看著叔盈盈。叔盈盈接著說道:“愚忠者,顧名思義,即為愚蠢的忠誠。那麼既然是忠誠,又為什麼會有愚蠢和聰明之分呢?依我之見,所謂的愚忠,便是不識時務,強與命爭而不顧全大局的死腦筋。而聰明的忠誠才是真正的忠誠。擁有這種忠誠的人遇到不可抗爭的事情會暫時忍耐,並在忍耐中尋找達到目的機會。這種做法即能保全有用之軀,又能成就大事,一舉兩得,又有什麼不忠之處了?哦,似你所說,就算你出得了府,打殺一陣,我們亦不管誰勝誰敗,總歸是死了萬千百姓,荒蕪了無數良田。鄭國愈來愈弱,將不斷被鄰國所欺侮,甚而至於滅國,那你將來就是曆史的罪人,而不是你想象的忠臣!”曼青被叔盈盈一番大道理數落的張口結舌,無話可答。他總覺得自己沒錯,但這女人說的也很在理。他不可能兼而有之,因此便在叔盈盈所說的愚忠和真正的忠誠兩者之間徘徊不已。但從此他再沒有說過有關子亶等人的怨言,想必也是叔盈盈的話多少起了些作用。

話說子亶接到齊襄公主動請好的書信,不由得大喜過望,謂高渠彌道:“現如今鄭國四麵皆敵,國中亦不平靜,寡人正愁大位不穩,恰就有大國約吾於首止會盟,此乃上天之所賜也。若得齊侯相助,吾國安如泰山矣!”高渠彌心中雖疑,卻不好擾了子亶的興致,遂納頭向子亶稱賀。

高渠彌拜別子亶,心中惴惴,不知齊襄公到底安的什麼心。他想祭足多智,或許對這事有著中肯的看法,便不回已府,反折向祭足府而來。

祭足頭上勒一白絛,將高渠彌迎進內府,兩人寒喧畢,左右奉上香茶。高渠彌無心品嚐,隻略沾了沾嘴唇,便問祭足道:“僅一日不見,公就染疾耶?”祭足微笑說道:“吾年老之人,身體畢竟不如先前。昨晚隻因與夫人在後花園小坐,偶感風寒,頭痛鼻塞而已。”渠彌歎道:“年齡不饒人,吾亦感大不如前矣。”祭足笑道:“將軍乃是沙場出身,且又小我十數歲,老夫又怎敢與將軍相比?”說罷他見高渠彌愁眉苦臉,便知道他有了難以決斷之事,遂笑問道:“大將軍如今是主公身邊的紅人,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出入隨意,生死由心,還有什麼不如意的?”高渠彌皺眉道:“大夫有所不知。那齊侯無故來約主公會盟於首止,我疑其有什麼陰謀,所以憂心不已。”祭足“哦”了一聲,親自上來給他添茶,又道:“這是好事啊。現今鄭國南有櫟城舊君,北有宋衛世仇,且蠻楚亦虎視中原久矣。主公如得齊國相助,即可高枕無憂。不過,將軍又何以懷疑齊侯有不軌之舉呢?”高渠彌道:“夫大國難測,其以大結小,或有不可告人的陰謀亦未可知。”祭足明知此事不妥,卻在嘴上說道:“將軍多慮了。以老夫之見,此行隻有好處,沒有害處。”高渠彌奇道:“公言何解?”祭足分析道:“齊雖大國,然其北疆有異族之亂,隻因征剿不易,所以猶如枯草春風,久剪不除。而南方楚國,亦未嚐不想攻齊,一則因為沒有必勝的把握,二則亦懼齊鄭之盟,所以不敢輕易動手。須知唇亡齒寒,設若楚國占我鄭國,那麼齊國亦必不能久。因此齊侯之所以主動請好,除了齊鄭有兄弟之誼,石門之會這兩樁舊情而外,亦是想尋個外援的緣故。畢竟以齊之大,還不能抵抗楚之狡殘。”高渠彌離席而拜曰:“公之所言,猶如醍醐灌頂,令渠彌茅塞頓開。既如此,渠彌便奏請主公,讓大夫與渠彌同往,可否?”祭足笑道:“不瞞將軍說,既是剛才迎接將軍,老夫亦感力不人心,但將軍親來,老夫也不得不迎,因此隻得勉力為之。此時別說讓我經受數百裏風霜,就是上朝,恐怕也不行了。我剛剛還欲入朝向主公請假,將軍既然來了,正好代我請個病假吧。再說,將軍與主公同行,這朝中還得有人看著不是?”高渠彌欣然應諾,說道:“我回去自和主公去說,大夫好好將息就是了。其實朝中之人都還忠心,尤其是原將軍,但最使我不放心的就是曼青。他年輕不諳事故,還請大夫幫我看著罷。”祭足道:“這個請將軍放心,我馬上就派人尋個由頭將他擒拿入獄。至於放與不放,看他在獄中的表現罷了。到時自有主公與將軍裁決。”高渠彌感激道:“此舉甚妥,如此渠彌就放心了。就此別過,後會有期。”祭足亦拱手道:“後會有期,老夫就不送了。”高渠彌道:“不勞。請自便罷。”

次日子亶大會公卿於朝堂之上,與眾商議聯盟一事。祭足因病不能上朝,所以使人將自己的主張具本奏陳。子亶拆本讀曰:“老臣祭足拜上:方今鄭國內有民生凋敝,外有強敵覬覦,此誠為國家生死存亡之秋也。主公若不獨斷乾綱,內撫百姓,外結友鄰,則鄭之前途將危在旦息。方今齊侯不避舊君戰紀之仇,來修先君石門之好,實乃上天欲賜主公千秋基業耳。老臣為國家計,肯請主公務必以誠相結。則國家幸甚,主公幸甚,而不獨老臣之幸甚也。”子亶處在強敵環顧之下,本就有意同齊國結好,讀了祭足的奏本,入齊會盟之心遂決。其它如高渠彌及原繁等人也都讚同。子亶派使臣通報齊侯,雙方約期會盟。由於祭足的一力主張,齊鄭會盟一事就這樣被定了下來。

原繁聞知祭足生病,遂來祭府探望。雖然祭足裝的極象,原繁還是從他紅潤的臉色和輕捷的步伐看出他一點病態都沒有。原繁環顧左右,張口欲問,不料祭足及早發覺,遂斥退左右,笑問:“子衿好似有話問老夫耶?”原繁亦笑道:“正是。子衿正想問相國,新君欲結好齊國,君為鄭相,宜相輔之,何心托病不往耶?”祭足道:“子衿眼毒,老夫連大將軍都瞞過了,卻竟然被你眼看穿。不錯,老夫確實沒病,隻是為避禍耳!”原繁奇道:“相國禍從何來?子衿實是不懂!”祭足牛拈須笑道:“子衿與老夫同為先君莊公的托負重臣,亦不是外人。以我之見,新君此去必死無疑。吾所以不去者,原因皆在於此。”原繁驚道:“祭相何以知道齊侯會行誅戮之事?”祭足答道:“齊侯凶暴殘忍,承守大國,蠢蠢然有圖方伯之心。不說先君莊公與齊僖公有石門之誼,先君昭公亦曾有功於齊,因而為齊所不忘。如今新君弑君奪位,齊侯常思為先君報仇。因齊有迎娶王姬等事,遂耽誤至今。前日齊侯遣人相約,實乃怕伐而不勝,遂欲賺其君臣二人至齊,縛而殺之矣。”原繁難以相信,又問:“倘若果如公言,鄭國之主將為突乎?”祭足搖頭道:“非也,為儀!”原繁道:“為何?”祭足道:“先君莊公方晏駕時,曾與老夫論及鄭世子之位,曰:‘子儀學問淵博,為人明智,凡事以顧全大局為要,有人君之相。’因而知之。”原繁笑道:“人人都說公智滿腹,子衿今日姑且以此試之。”祭足亦道:“將軍援救妻母之時已然試過,豈獨今日之試乎?”原繁想起黃鸝之母陷於薑氏之手,自己一籌莫展而去求助於祭足的事,不禁大笑起來,祭足亦笑。

兩人笑畢,祭足又道:“子衿來得正好,老夫亦有事相告。將軍既來,省卻了我無數腿腳功夫。”原繁問道:“祭相何事,不妨直言。”祭足道:“高卿曾來我府求我看住曼青。老夫為讓迷惑於他,遂答應在其走前將曼青下在獄中。”原繁驚道:“這是何時事?”祭足道:“你來之前矣。想必曼將軍現在已在牢中了。”原繁起身問道:“相國何意,還請明言!”祭足笑道:“子衿不必驚慌,老夫已經說過,此舉隻是為迷惑他二人而已。其實說是抓捕,不如說是保護。時值新君將離朝中,正是神經敏感時期,若他再有什麼不規的言語舉動,必會為其所害。”原繁聽畢拜道:“叔先生前日曾來過書信,言把曼青托付給我。既然相國如此好心保全,我代叔先生謝過相國。”祭足連忙扶起原繁,說道:“你我同朝為官,又同受先君大恩,先君未亡之前,念念不忘保全他們父婿二人,老夫又豈能不唯先君遺命是從乎?子衿亦請放心,牢中自有晏海清等人照顧!”原繁感激不盡,再拜而辭。

到了約期之前的十數天,子亶委政於祭足,自己則率高渠彌及百餘名虎衛向齊境首止進發。高渠彌終不放心,又使心腹之將率軍十萬陳於鄭邊,以防猝變。子亶一行上了首止官道,卻見齊襄公早已迎候在會館之前。子亶見狀,慌忙下輦與齊侯見禮。襄公笑容滿麵,寒喧數句,遂與子亶攜手同行。當日齊侯設國宴款待子亶等人。高渠彌見齊侯款待殷勤,且其身邊止有幸臣孟陽及力士石之紛如二人在側,餘者俱是些普通兵士及雜役若幹,他那原先不安的心情,至此才略微平複一些。為表誠意,遂也止叫二三勇士隨侍,餘者皆令退去。

翌日一早,齊襄公便密命王子成父率領連稱和管至父兩將,各率死士百餘名,持刀環列左右。襄公身邊,則有石之紛如緊緊跟隨。高渠彌大驚,想令人通報消息,可他舉目四顧,卻不見一個隨從在旁。原來襄公於昨夜就派兵將那百餘名虎衛與子亶等人隔離開來。其隨身的那三個高手,也被齊襄公派人看住。高渠彌額頭汗水禁不住涔涔而下,見襄公已然立於壇上,遂勉強將子亶引至盟壇,方欲扶子亶而上,卻見石之紛如立於盟壇之下,大喝道:“石門盟規:盟壇隻能由君主先上。近臣獻禮,須等號令。”高渠彌遂不敢上。那子亶早覺氣氛不對,但事已至此,亦隻得硬著頭皮登壇而上。

上得祭壇,子亶遂戰戰兢兢與襄公見禮。禮畢,孟陽捧著酒盂,先上祭壇,跪向子亶道:“請鄭君先獻龍血。”子亶於是撥出匕首,欲待割破中指。卻因兩手顫抖,怎麼也割不出口子。襄公見此,遂以目視孟陽。孟陽會意,起身立於梯口,麵向壇外,方好把入路堵住。這樣以來,高渠彌若欲強行登壇,先就有了兩道屏障,一道他對麵的石之紛如,一道是梯口的孟陽。高渠彌見此,心中叫苦不迭,卻又不敢輕易動手。

台上襄公見子亶終於割破了中指,遂笑道:“君侯不必如此驚慌,你我二人且先不急。寡人有一事不明,等吾問過君侯再訂盟不遲。”子亶戰栗答道:“不知君侯有何事下詢?”襄公上前握住子亶拿著匕首的那隻手,子亶體弱,掙紮不出。襄公再用力一捏,那匕首便“咣當”一聲掉落在地上。子亶驚慌看向高渠彌,高渠彌也慌張看向子亶。兩人雖都覺大事不妙,卻都心有餘而力不足。兩人正在心慌,卻聽襄公發問:“先君昭公,因何而斃?”子亶驚顫而不能言。高渠彌遂代為答道:“先君因病而卒,此事早有定論,何勞君問?”襄公道:“可寡人卻聽說鄭先君是在冬祭的途中遇賊而死,卻未曾聽說是與病有關哪。”高渠彌掩飾不過,隻得答道:“先君原有寒疾,複受賊尺,是以暴亡耳。”襄公問道:“君行必有警衛,那百餘名賊寇又從何而來?”高渠彌對曰:“鄭之嫡庶爭位,已非一日,各子都有私黨,或者有人乘機竊發,誰又能防得住呢?”襄公又問:“先君既被賊所害,汝等可曾抓獲賊人否?”高渠彌答道:“至今尚在緝訪。”襄公見高渠彌百般抵賴,遂大怒曰:“賊在眼前耳,何煩緝訪?汝受國家爵位,卻以私怨弑君。如今到了寡人麵前,還敢以言語支吾!寡人今日便為汝先君報仇!”說罷便喝道:“左右還不動手?”石之紛如聽令,引著眾力士如惡虎一般衝上前來,將高渠彌按住就綁。高渠彌大呼:“齊以大國欺壓友鄰,渠彌不服!”襄公笑道:“寡人以正義之名誅戮亂賊,豈有欺壓之意耶?好吧,我本無意你如此凶頑,既然你提出來了,寡人就讓你口服心服。來人,將證人叫來!”高渠彌遂朝來處望去,不禁大吃一驚:隻見那朝著自己走來的人,卻不是劉炎是誰?

卻見齊炎走到高渠彌麵前,左右開弓,朝他扇了兩個耳光,恨道:“你想不到我還沒有死吧。當日你踢我下身,卻忘記了我乃是太監,本就無襠。我隻所以叫的那樣慘,隻是為迷惑你而已。可我沒有想到,你讓手下清點死人的時候,又給我胸口補了一刀。可是老天意欲讓汝等亂賊現形,遂叫我的心髒長的偏離原位,因此那一刀沒能要了我的命。你昨日窮凶極惡之時,可曾想到今日的下場?”高渠彌無話可答,低頭伏罪。

子亶見高渠彌如此,慌忙跪下向襄公哀告:“此事與孤無幹,皆高渠彌之所為也。乞求君侯念兩位先君之好,恕孤一命!”襄公踢開子亶,責之曰:“爾既知高渠彌所為,為何不正其罪,反縱其殺人行凶耶。你想求饒,自己到地下找閻君去求便是!”說畢把手一招,王子成父引著連稱和管至父等人一齊上前,將子亶亂刀砍成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