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智士朝上獻妙計 賢妻家中論愚忠(2 / 3)

襄公既殺子亶,遂令人放出與子亶隨行之人。眾人見齊人勢大,一時誰敢說個不字?盡皆逃命去了。襄公又問高渠彌道:“你家主子已死,你還想不想活命?”高渠彌答道:“渠彌自知罪孽深重,隻求速死!”襄公臉上浮現出一絲陰險的笑容,說道:“隻給你一刀,豈不太便宜了你?”遂令左右將高渠彌囚禁於大鐵檻中,隻道:帶歸國中,再行議罪!

及至襄公歸國,齊人聽說齊侯殺了鄭國弑兄篡位的子亶並帶回了始作俑者高渠彌,都爭相湧往京都南門觀看。一時間臨淄南門被齊國百姓擠的風雨不透。齊襄公見自己的目的已然達到,有意大張其事,遂命左右將高渠彌車裂於南門。其實所謂的車裂,乃是春秋時代一種極為殘酷的刑罰。其法是將犯人的頭顱及四肢,分別綁在五輛馬車之上,分向五個各不相同的方向,然後由行刑之人同時以鞭打馬,使馬狂奔,犯人遂被活生生的撕裂成五塊。這便是俗話說的“五馬分屍”。襄公欲以此義舉聞於諸侯,故意用此極刑。當下高渠彌被車裂而死;襄公遂命將其首懸掛南門,號令曰:“逆賊當以此為榜樣!”

高渠彌既已伏法,齊襄公便派使臣奉書來見祭足,其書曰:“亂臣逆子,周有常法。汝國高渠彌主謀弑君,援立庶孽,寡人痛鄭先君在天之靈,已為鄭國討而戮之。老相國即可改立新君,重修兩國兄弟之好。”祭足覽書畢,遂使人傳齊侯之話,約眾臣於朝堂上相聚。原繁聞祭足傳齊侯之話,遂歎道:“祭公之智,吾不及也!”遂一麵派人從獄中放出曼青,重歸朝班,一麵換上朝服,駕車入朝。

當日諸大夫共議立君之事,曼青首先建議道:“舊君厲公現在櫟城,可迎立為君。”祭足搖頭道:“出亡之君,不可再辱宗廟。四公子儀德仁智厚,可堪大任。”原繁十分讚同,其餘諸大夫也都無異議。於是眾臣就在朝堂上擬好聯名表章,由祭足和原繁率領,奉表來請公子儀。

卻說公子儀雖然胸懷大誌,但因為勢力單薄,而不敢與眾兄弟相爭。自鄭先君莊公病危,公子儀就預感到鄭國必定大亂,由是便有了深夜造訪叔詹府一事。從那以後,公子儀便接下修撰古籍的差事,醉心治學而不問世事。然而他既不能歸野,那有關朝政之事,他也斷斷續續知道一些。到底他和眾公子共有一父,情切關心,便於暗中打聽朝中自莊公逝去以來的變故。當他知道的越多,便禁不住越傷心,一發不領朝廷的奉祿,隻把每天自己寫的字讓下人拿出去賣錢過活。這事傳到當時在朝為君的厲公耳朵裏,厲公便覺得一個公族子弟讓下人在大街上賣字也實在是不成樣子,遂親來府中勸道:“兄弟當著朝庭的典官,卻不拿朝庭的錢,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講,兄弟我是十分佩服的。可是你想想看,如果這事要是讓諸侯們知道了,他們會怎麼說兄弟我嘛!”。公子儀道:“哦,諸侯怎麼說我不管,我隻知道鄭國如今國庫空虛,民生維艱。我做為一個公族子弟,既然不能為國家百姓做點什麼,但如果說能不給你們添什麼負擔,這一點我還是做得到的。”厲公想起自己為急於歸國而受宋莊公索賄不休一事,不禁心虛,勉強說道:“雖然國家經濟不好,卻不至於少了你這點錢。你還是聽為兄的話,別再賣字了吧。”公子儀道:“既然兄侯怕諸侯說閑話,那麼我也不讓兄侯為難,這院子有的是空地,我就辟出一塊出來,自種自食總可以吧?”厲公斷然道:“這也不行。”公子儀起身進逼厲公,怒道:“我明白了,原來兄侯來這裏,是想逼我做我不願做的事。那麼就請隨便,若讓我一天活著,我必須要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誰也攔不了我!”說罷再不理會厲公,拂袖走了。直把個厲公噎的說不出話,站在原地幹瞪眼。及至昭公複位,也曾來勸過公子儀幾次,公子儀固執已見,仍然不願意改變初衷。昭公無法,也隻得隨他去了。後來子亶篡位,本欲殺掉公子儀,但是他一進了子儀府中,卻見他哥哥正滿頭大汗的在園子裏澆菜呢。他見子儀無意於君位,也就不忍心再害他了。於是也假意勸他一番,見他不從,也便樂得撒手不管。

這日他正在農田耕作,忽聽門人前來通報:“公子大喜了!祭相與原將軍來請公子入朝,說是要立公子為君呢!”公子儀聽得心裏一陣哆嗦,不知子亶又怎麼了。但他也隻是略頓一頓,卻一聲兒不言語,仍舊低頭做活。那門人懷疑他沒有聽清,又把前話照說了一遍。不料公子儀仍舊不做聲,還是低頭幹他的活。那門人便不敢再來打擾,折回門前向眾臣說道:“公子不願入朝,各位大人請回。”祭足與原繁互相對望一眼,都懷疑自己聽錯了。但那門人稍後就證明了他倆沒有聽錯,因為他說完了那句話,就“呯”地一聲把大門給關上了。眾臣被關在門外,紛紛議論起來。

原繁便問祭足道:“公子不肯開門,如之奈何?”祭足道:“公子不肯見我等,必有原故。”遂令曼青上前再三叩門,意欲喚出那門人來問。那門人亦實在被聒噪不過,遂開門向眾人作揖道:“各位大人,我已經說過公子不願入朝為君,你們還在這裏叩門不休,意欲何為?”祭足排眾而出,向前拱手問道:“敢問四公子為何不肯入朝為君呢?”那門人見是祭足親自出麵,不敢怠慢,慌忙拱手答道:“奴才隻是一個門子,公子的事我們不知道,而且公子也從不讓我們知道。”曼青也上前說道:“即使公子不願入朝,也應該告訴我們為什麼,即使不告訴我們為什麼,至少也應該出來和我等見個麵吧。”眾臣都點頭稱是。那門人隻得又回頭稟報去了。

過不不片時,那門人出來又是一揖,向眾人說道:“公子說了,沒有為什麼。各位大人,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說罷依舊把大門“呯”的一聲關上了。眾臣你看著,我看著你,不禁都傻了眼。

眾人無奈,隻得回到朝堂商議。可是沒有誰夠想出讓公子儀出山的辦法,祭足隻得吩咐眾人,第二天再到公子儀府上去求。然而一連三天,公子儀都閉門不出。無論眾人怎樣苦求,公子儀也不再使人出來答話。

到了第四天,祭足忽然接到大陵守將傅暇的密書,備言盤踞櫟城的舊君厲公近日與楚國接觸頻繁,且開始大閱軍馬,並派探子不斷的向大陵城內滲透,請求朝庭派兵往助。祭足覽書大驚,慌招眾臣在朝堂商議。可當他來到朝中的時候,卻見大家已經都在那裏,正圍著原繁吵嚷不休。祭足心中煩亂,大喝道:“你們竟然在這朝堂之上公然呼天搶地的,成何體統?”曼青見到祭足,便躬身行禮,說道:“回稟老相國,京城等地乞兵告急。”說罷呈上文書。祭足慌忙接過來看,卻見是京城守將馳書告急道:“宋衛蔡三國以先君始斃,應立新君為由,揚言要為舊君厲公複國,現今兵分三路分別攻打京城,狹穀及製邑等地。萬望朝庭接報之日,速速發兵救援!”祭足忽然感覺天旋地轉,險些一跤跌倒。眾臣慌救,良久方舒。

祭足悠悠醒轉,見眾臣俱在,遂從袖中抽出傅暇的密書遞給原繁,喃喃說道:“禍不單行,鄭國危矣!”原繁將那密書來看,亦不禁而如白紙。眾臣見兩人如此,亦都爭相傳閱密書。出乎意料之外,這一回再沒有一個人敢再大聲說話,都是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祭足見此,遂緩緩搖了搖了頭,坐起身子說道:“如今國家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若再不扶立新君,恐怕就要滅國了。先君莊公一世英雄,他又怎能料到鄭國會有今天!”說罷不禁老淚縱橫,眾臣也都傷感不已。

眾臣沉浸在大難臨頭的恐懼和不安當中,忽聽一人振臂呼道:“三國來則來矣,我鄭國有兵有將,和他打便是,又有何懼矣?”眾臣觀之,卻見振東將軍曼青。祭足問道:“以小將軍之見,我們應該怎麼打?”曼青道:“我率軍去抵大陵之敵,原叔父可坐鎮京城,以防三國之兵。其餘在朝的將軍,也可分派各處幫助當地守將抗敵。”祭足苦笑道:“小將軍之言雖然有理,但你可知打仗打的是什麼?打的是錢糧!以你所說,鄭國兵將當然不缺,可是難道要讓他們餓著肚子去打仗不成?鄭國現在國庫空虛,已經拿不出錢來打仗了!再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即使軍士們願意餓腹為保衛家國而戰,可是一個心中無主的士兵,又怎能抵擋士氣高漲的鋒銳之敵?你勇則勇矣,惜乎不懂政治。可速退一旁,讓我和諸臣商議怎麼才能請出三公子為君,然後才能論到抵敵之事。”曼青羞慚而退,站在一旁靜聽眾臣商議:明日將實情告之三公子,然後跪求。

次日,祭足率百官呈上聯名表章,並附上大陵與京城等地守將的告急書信,然後一起跪求公子儀出府為君,主持抵禦外敵的朝會。門人拿了書信進去稟告去了。不移時,那門人卻拿了一張紙出來,雙手呈給祭足。祭足把紙展開,與眾臣一道觀看,卻見那紙上書一個大大的“囚”字。祭足不明其意,看的直咂嘴。眾臣莫能解釋,遂問那門人道:“公子寫這個字,是什麼意思?”那門人答道:“公子說了,如各位大人當中有人能明白這個字的意思,就願意從各位所請,入朝為君。否則就等敵兵打到滎陽,以一死而謝先君莊公。”說罷依然關上府門,入內去了。

祭足與眾人又苦思一翻,還是想不明白這個字的意思,隻得向眾臣說道:“大家牢記這個字,回去都想想它的意思。明天一早,我們於朝會上再進行合議。”眾臣聽命而去。祭足遂於車中把“囚”字翻來覆去地看,卻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卻說曼青回到府中,苦思無果,遂來到其母房中悶坐。時值其妻叔盈盈也在,正和與婆婆給將要出生的孩子見做肚兜。她見曼青愁眉緊鎖,鬱鬱不樂的樣子,遂問:“怎麼樣,三公子願意出來做國君了嗎?”曼青歎道:“今天倒是終於鬆了口,卻給我們出了個天大的難題。這不,祭相交給我個任務,叫我悟這個‘囚’字的意思呢?”叔盈盈丟下手中的活計,說道:“三公字寫了‘囚’字讓你們猜嗎?這可是奇事了,國家眼看著要滅亡了,他還有這樣的興致呢?”杜鵑卻深知公子儀的個性,插話道:“我看三公子並非是個迂腐的書生,他出這個題目,一定是有深意的。”一語提醒了叔盈盈,連忙叫曼青道:“你去把這個字寫出來給我看。或許我能看出點什麼!”曼青遂去案頭將“囚”字寫了,拿過來給妻子看。叔盈盈看了半天,忽然一笑道:“恐怕當今的鄭國,隻有一個人才能懂這個字的意思!”曼青大喜道:“是誰?”叔盈盈道:“說遠不遠,說近不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曼青奇道:“你?”叔盈盈不服氣道:“我又怎麼?我若是個男子,一定也是個國家棟梁。不過我願不願意出仕,那又是兩碼事了。我是說我父親!”曼青猛然把頭一拍,大叫道:“哦,我怎麼就把嶽父大人給忘了?該死,該死!”說罷就要往外衝。叔盈盈手快,一把抓住曼青的袖子,不期曼青力大,走的又疾,將叔盈盈一下帶倒在地,直把杜鵑嚇得半死。

曼青聽到妻子的叫聲,連忙回頭,見她已然倒在地上,正用手捂著肚子,疼的額頭是全是汗。曼青慌的手忙腳亂,杜鵑連連催他道:“你這個魯莽成性的東西,不去宮中叫個太醫,還愣在這裏作死不成?”曼青聞言慌又要走。叔盈盈卻叫住他道:“我沒什麼事,此刻已疼的不厲害了。我們先以國家大事為重。夫君啊,我剛才隻所以叫住你,是因為你根本沒有聽我是如何解釋這個字的意思的。如果老相國和你師父問你怎麼回事,你又怎麼回答?難道要把我供出來不成!”曼青清醒過來,連忙問道:“正是,我就是這個急性子,一聽說有了答案,就什麼都不顧了。”叔盈盈道:“要說你平時倒還聰敏,隻是你這急性子得改改,不然將來又如何輔助新君保衛鄭國?”杜鵑聞言,亦不禁對叔盈盈的聰明才智佩服的五體投地,暗暗慶幸娶了這麼一個好媳婦。

聽完了妻子的話,那曼青恭敬的行了一個師禮,說道:“娘子有話請講,小生當洗耳恭聽。”反倒把叔盈盈和杜鵑都逗笑了。叔盈盈道:“你就是這樣,喜怒哀樂都放在臉上……”曼青急忙接道:“娘子說的對,這也算是一個缺點,小生以後當努力改正。娘子一定知道救兵如救火,請娘子速賜答案,小生好去相府通稟。”叔盈盈笑道:“囚,乃求也。三公子是想求他們去找一個形同被囚禁的人來,才答應為君的。”曼青疑惑地道:“可是你爹並非是被囚禁,而是被賜歸的呀。”叔盈盈道:“你怎麼是一根筋哪。三公子原是金枝玉葉,卻還把不能伸展大誌當做是被囚禁呢,更何況我爹是被放逐歸家的。你所謂的‘賜歸’,那還不是做給外人看的?不過是不難聽的意思罷了。”曼青大喜,朝叔盈盈深施一禮,故意踱著方步走到門前,朝外喊道:“解管家何在?”解綏應聲而至,躬身問道:“少爺叫我何事?”曼青咳嗽一聲,官味十足地道:“你去備馬,本將軍要去相府拜見老相國。”解綏驚異地朝曼青看了看,曼青卻朝他擠眉弄眼的。解綏更加糊塗,但他素來精幹利落,便答應著備馬去了。惹得杜鵑婆媳兩人直瞪眼。

曼青騎馬來到相國府,把叔盈盈教給他的話複述一遍。祭足聽罷大喜,可他又不相信曼青真能想到這一點,遂再三問之。曼青被問不過,隻得把叔盈盈給招了出來。祭足歎道:“我等滿朝文武,見識反不如一個小女子矣!小將軍娶妻如此,福氣不淺。”即刻派人通知在朝諸臣,俱都在朝堂上相見。

祭足與曼青兩人先到,原繁隨後也到了,其它諸臣,也都陸續到來。原繁問祭足道:“老相國急招我等來此,想必是請君的事有答案了?”祭足笑道:“正是,不過還得請子衿將軍稍待一待,片刻之後,真相自會大白。”等眾臣都到齊了,祭足方清了清嗓子,說道:“振東將軍已經想出‘囚’字之意,老夫聽畢亦深以為然。現在就請小將軍將這個字的意思向各位解釋一下。若果諸位讚同,那麼我們就按這個意思來辦。”眾臣聽了,都拿眼看著曼青,等他發話。

曼青聽命,走上前來,麵向眾臣說道:“小將回去將‘囚’字仔細思考,遂得出這麼一個結論:囚乃求也。公子是想求一個和他一樣被囚的人來,才肯入朝為君。而這個被囚的人,便是前朝曾平息大規模民變而被先君莊公倚重的上大夫叔詹。這隻是小將的淺見,不知道各位老大人認為是不是?”眾臣將他這麼一說,一個個跌足拍額,都歎:“哎呀呀,我等怎麼就沒有想到這個大賢呢!就是這意思了,絕錯不了。小將軍智勇兼備,實乃鄭國之福呀,可喜可賀,可喜可賀!”誇得曼青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慌亂中說了一句不應該說的話,道:“末將也隻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罷了。”眾臣聽罷大笑,曼青越發臉紅脖子粗的。

大家緊急商議一番,決定由原繁親自去請叔詹,由祭足親坐朝堂,處理邊疆接連而來的告急文書,而曼青與晏海清則輪班率領虎衛軍守衛三公子府,日夜不息。

叔詹雖然避居穎穀,卻無一日不關注朝庭大事。當他獲悉公子亶與高渠彌被齊侯處死,遂歎道:“鄭國又要經曆一場暴風雨了。”紅杏笑道:“若果然如老爺所言,妾隻恐老爺又不得清靜了!”叔詹點頭拈須微笑,讚道:“知吾者,吾妻也。”兩人語音未落,忽聽童子來報:“當朝招討大將軍兼中大夫原繁前來求見。”叔詹一麵笑向紅杏:“這可不來了?”一麵連叫快請。

叔詹迎出大門,正迎頭碰到原繁要往裏進。叔詹要行跪禮,慌得原繁連忙扶起,自己卻跪下拜道:“老相國令吾來時,要求子衿態度務必恭誠。子衿何敢勞先生拜焉?”叔詹亦連忙扶起子衿,笑道:“大將軍言重了。子衿乃朝庭柱石之臣,位高權重,而吾乃一介布衣,參拜將軍,乃禮數當然。”說畢又要下拜。原繁回拜不跌。紅杏在旁見兩人對拜不休,遂笑道:“你二人如此拜下去,還不拜到地老天荒?那朝中十萬火急的事,又靠誰去處置?老爺還不請原將軍入內奉茶呢!”原繁素聞穎考叔府中有三奇女:第一個便是穎老夫人,雖然出身貧寒卻深明大義,培養出穎考叔這個稀世大才;第二個便是晏珠,這個女子得高人傳授,天性孤傲,武藝高強,常會做出一些驚天地泣鬼神讓人不可思議的事;第三個就是這個紅杏,她可能是穎府中最不起眼的女人,但卻是最有膽略才識的一個。就似智如叔詹者,也時常向她詢問政事,其言無不切直。因此原繁哪敢怠慢?急忙朝紅杏施了一禮,笑道:“嫂夫人說的甚是。是子衿錯了!”紅杏亦笑道:“論起你們兩人與我家恩主的交情,那都算得上是兄弟了。因此你們稱兄道弟最好,不必如此客氣。還請子衿不嫌寒舍簡陋,進來說話。”原繁連說“不敢”,方與叔詹聯手進屋。

兩人落座,紅杏親自奉茶。原繁謝過接了,稍抿一口,便拱手向叔詹說道:“兄弟此來,是奉老相國之命前來請兄長出山的。”說罷從袖中拿出一張卷起來的紙,就欲在桌上展開。叔詹用鵝毛扇將原繁攔住,笑道:“子衿且慢,這張紙上隻有一字。讓兄弟我猜猜如何?”原繁奇道:“哦,我還沒有打開,兄長怎麼知道就一個字?不過兄長還真是猜對了。既然如此,就請兄台賜教,這紙上何字?”叔詹道:“必是一‘囚’字!”原繁驚道:“兄台怎知?”叔詹大笑道:“我與三公子神交久矣,豈有不知他心意之理?”說罷便將讀書避禍一事講給他聽。原繁驚訝的張大了嘴,無話可答。叔詹又道:“這必是祭足惹出的事兒……”原繁急問:“兄台又何以得知是祭相要請三公子入朝的?”叔詹道:“祭足此人,乃是古今第一權臣。為了權位,他不惜處處迎合先君莊公口味,直至得到先君致死不逾的寵幸。故君昭公繼位,他為獨攬大權,不惜孤身犯險,深入宋國打探二公子消息。不料弄巧成拙,反被宋公所算。二公子即位之後,因為覺得處處掣肘,意欲同雍糾謀害祭足。不期被祭足發現,遂弄出殺婿逐主的醜事。可以說,鬧出宋國索賄不休,與盟為敵及七國混戰的局麵,都與此人脫不了幹係。而鄭國正因為這一次使宋,弄成庫府空虛的現狀。如今子亶與高渠彌雙雙伏法,他不迎立舊君而欲扶立三公子,是怕舊君不容於他的緣故。可以說,此人不除,鄭不得安!主公所以來請我者,也是防著他這一著。三公子真不愧是英明睿智之主也!”原繁道:“似如此怎處才好?”叔詹道:“主公既有此意,必有防犯之法。你我不必顧慮此事,隻聽主公的命令行事罷了。祭足已老,主公最多也隻會把他的官爵扒去,不會將他怎麼樣的。”

原繁聽的額頭上冒汗,遂問叔詹道:“兄台你若再猜中一件事,我才服你。”叔詹笑問:“何事,子衿不妨直言,讓兄弟我猜上一猜。”原繁笑道:“你猜這次解出‘囚’字之意的是朝中哪個大臣?”叔詹嗬嗬一笑,道:“除了小婿之外,別無他人矣。”原繁愈發驚奇,問道:“這又何解?”叔詹道:“我還能猜出小婿必是從小女那裏得出的解釋。那個直腸子,他又怎能悟出這麼高深的道理?”紅杏撇了他一眼,心想你怎麼在外人麵前說女婿的不是?叔詹早已明白她的意思,笑向她道:“子衿並非外人,乃以後同朝為官,並肩做戰的兄弟是矣。不過我們不說這些了,你快去收拾一下,我們明日一早便輕裝出發,投奔女婿去也。”紅杏答應著準備去了,叔詹便又同原繁聊些朝政之事。

卻說眾臣見原繁請來了叔詹,不禁大喜,都圍上來見禮,說道:“好了好了,叔大夫來,必能請得公子為君……”,話未說完,眾人都感覺不對。原來叔詹身後跟著上百名的民工。這些民工全都手拿榔頭,身著短裝,一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眾臣不禁都傻了眼,問叔詹道:“叔大夫,你這是何意?”叔詹不答,把手一招,那些民工吆喝一聲,一齊向前砸的砸,敲的敲,把一座好好的公子府第,傾刻毀成一堆廢墟。那些虎衛不知所措,都呆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這下別說是眾臣,就祭足和曼青都驚呆了。原繁雖被叔詹提前告知過此舉的意圖,此刻看到這種出格的舉動,也不禁在手心裏為叔詹捏一把汗。

祭足從驚恐中回過神來,衝向前去攔住眾民工喝道:“你們這是幹什麼,青天白日公然砸破公子府,你們還要命不要了?”那些民工哪裏認得他相國不相國的?隻唯叔詹之命是從,遂一把把他推開,繼續砸他的牆。祭足氣的嘴唇發紫,指著叔詹說道:“我等費盡心思把你請來,原想你把公子請出為鄭之主,好解除四方兵災,你就這樣來對待我們嗎?”叔詹氣定神閑,悠然從袖中甩出一物,遍示群臣,笑道:“各位先不要生氣,你們看看這個字,是不是想請公子出來,唯有此舉呢?”眾臣觀之,見那物乃為一紙,紙上大書“囚”字。眾人不解,祭足卻大喜道:“大夫真乃奇才也。囚內有人,公子雖將為君,亦人君也。大夫砸牆取人,公子必出矣。”眾人這才明白叔詹的意思,盡皆拜伏道:“叔大夫英風不減當年,此乃社稷之福!”

公子儀正在菜園澆地,忽聽外麵一陣喧嘩,正欲使人去問,卻忽見南牆上已然被砸出一個大洞。正自愕然,卻見從牆洞中湧進來一群民工,先把大門砸的稀爛,然後又去砸牆。公子儀勃然大怒,喝道:“這是哪裏來的一群工人,在本公子這裏撒野?宮裏的那些虎衛,難道都死絕了不成!”話音未落,就見叔詹領著眾臣,一邊將手中寫著“囚”字的白紙撕掉,一邊從塵霧中走到麵前,跪下拜道:“請公子恕老臣冒犯之罪。請公子速隨臣等入朝,掄掌國家權柄,安撫黎民,重興社稷!”公子儀見叔詹親來,轉怒為喜,笑道:“還是叔愛卿知我心意。好,就衝你這股不減當年的英風,公子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眾臣高呼千歲,將公子儀扶上鑾駕,前呼後擁的朝議政宮而來。

到了朝堂,君臣遂奉公子儀入座,就於座前行君臣之禮,山呼千歲。新君大赦天下,將叔詹和原繁官複原職,又封曼青為護國大將軍,當朝中大夫。其餘諸臣,俱都有升賞。次日,新君大會文武於朝堂之上,廣泛向諸臣征求退敵之法,叔詹率先出班奏道:“鄭國不缺兵將,所缺者,唯錢糧耳。臣意主公率先帶頭節衣縮食,臣等亦將自己及家人所有積蓄變賣成錢糧,以支前線軍士浴血抗敵。主公可號召天下富戶捐錢捐糧,另外也要明告天下,向百姓借糧以支軍用。至於誰去京城或者誰去大陵,按振東將軍先前所言即可。”新君奇道:即然籌錢糧,何以有窮富和捐借之分耶?”叔詹奏道:“讓富人捐糧,是考驗鄭國貴族愛國之心的。若他們不支持前線,則鄭國一旦被占領,他們安能坐享富貴?因此他們必捐,不用借。但百姓生活本就不富裕,如果再捐認錢糧,則他們的生活將會雪上加霜。因此臣讓主公以國家的名義去借,百姓思想沒有後顧之憂,一定踴躍借糧。”新君又問:“依愛卿所言,果可退敵兵乎?”叔詹道:“未必!”新君驚道:“似這般怎生才好?”叔詹答道:“臣請主公派遣使臣去齊國請求齊侯相助,以防櫟城之敵。但臣隻所以同意曼將軍去助守大陵,乃是為防萬一也。至於南方楚國,臣意讓主公向楚王納降,卻借口鄭國國庫空虛,僅隻給他個虛名而已,不用納貢。”

新君不敢相信,遂問:“那麼楚王可願同意?”叔詹道:“臣在穎穀訪得兩位賢才,一名堵叔,一名師叔。這兩人任選其一,都可使楚。若楚王不允,臣也隻好聯合齊國,親自率軍與其一戰了。”新君不悅道:“愛卿請齊則可,歸降楚國卻萬萬不能。你難道忘記了先君莊公被楚所敗的恥辱了嗎?”祭足連忙出班奏道:“臣同意叔大夫的意見。此舉隻是降齊,並不納貢,因此對我國無害。主公須知鄭國元氣未複,利於速戰而不能持久。倘若楚兵一旦攻來,戰事便連綿不休,則鄭國又何時得喘息之機?”原繁亦出班奏道:“臣意若想破囚,必先自囚;若想破敵,必先自破!大丈夫能屈能伸,為保全岌岌可危的鄭國,臣敢請主公先受此一段委屈。”新君聽畢,點頭道:“子衿說的有理,寡人當一一聽從。”於是分派下去,讓原繁及曼青各率所部,立刻動身前往一線抵抗外敵。又從叔詹所請,招來堵叔和師叔二人入朝為官。師叔自告奮勇,請命往楚國納降。新君大喜,當場寫好降書,命師叔即刻動手前往楚國。其餘諸事,新君亦全權委托叔詹處理。

朝堂之上新君有意冷落祭足,這一點眾臣都感覺到了。而祭足是個極聰明的人,又何得不知?因此便顯得鬱鬱不安。同年九月,祭足憂鬱成疾,卻仍然扶病入朝,一日不缺。那新君勤於政務,每日上朝極早,下朝極晚。祭足一日捱不過一日,卻不願放棄手中的權位,苦苦支撐著不肯請假。朝臣見此,無不為之下淚。一日,新君又見祭足前來上朝,便道:“祭相年老多病,卻不在家休養,還天天辛苦如此,何也?”祭足答道:“老臣雖然年老無用,卻不敢怠職,還是願用此殘軀以報朝庭。”新君聽畢,遂招手讓祭足近前。等祭足腳步蹣跚的來到麵前,新君便俯在他的耳邊說道:“寡人隻所以請老相國退隱,還不是為了成全你這點忠心?須知寡人待你之厚,非此一恩也!”祭足腦袋“嗡”的一聲,連忙答道:“老臣知道應該如何辦了,老臣這就申請辭退。”新君笑道:“也未必非得這樣。寡人就賜你養病,你從此可不用來朝。寡人向你許諾:愛卿一天不死,相位一天不換!”祭足磕頭謝恩,躑躅著步子出殿去了。眾臣無人得知他二人說的什麼話,但自此而後,祭足從未再上過朝。祭足於次年冬月憂憤而死。鄭侯令厚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