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雙尋找的眼睛,待看到他的容貌,因為他坐在指定給被告的稍高一點的位置上,引起一陣喃喃低語,驚訝者有之,關情者亦有之。
這天,他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穿著樸素,但很有風采,頭發和前額,是種可愛的模樣;瑪娣兒特曾親自要幫他打扮來著。於連的臉色極其蒼白。他剛坐下,就聽到四麵有人說:“天哪!他多年輕!……還是個孩子呢……他比畫像上要俊得多。”
“你這位犯人,看見這樓座上的六位太太了嗎?”坐在他右側的法警,指著突出在陪審官上麵的小看台對他說,“那位是省長夫人。旁邊的是N侯爵夫人,她很喜歡你,我親耳聽見她向預審法官為你求過情。再過去,是戴薇爾夫人……”
“戴薇爾夫人!”於連叫出聲來,臉馬上一紅,他想:“她一走出這兒,準會寫信告訴瑞那夫人。”他不知道瑞那夫人已經到了貝藏鬆。
證人的證詞,很快聽完了。檢察官剛念起訴書,於連對麵的小看台上,就有兩位太太哭出聲來。“戴薇爾夫人才不是這種容易動感情的人。”他想。不過,發現她臉頰緋紅。
檢察官用拙劣的法語,以誇張的詞句,論證罪行的野蠻;於連注意到,戴薇爾夫人旁的幾位太太臉上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有的陪審官,看來認識這幾位太太,跟她們攀談起來,似乎在寬慰她們。“看來倒不失為好兆頭。”於連想。
到這時為止,於連對所有來看審判的男人,都極為鄙視。檢察官的口才,平庸沉悶,更增加了這種反感。於連拘謹的心態,麵對種種關切的表示,漸漸消融開來。
他對辯護律師堅毅的神色,感到滿意。看律師要開始發言,便低聲囑告:“別賣弄辭句!”
“嗯。博舒哀好作誇大之詞,他們偷得此法,用來攻擊你,反倒幫了你忙。”律師答道。果然,律師開口說了還不到五分鍾,幾乎所有女太太手裏都捏上了手帕。律師大受鼓舞,對陪審官說出幾句極有分量的話。於連感到震撼,覺得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了。“好啊!
我的仇敵將何辭以對?”
他快要心軟了,幸好這時瞟見特·瓦勒諾男爵放肆的目光。
“這壞蛋眼底裏簡直要冒出火來,”於連低聲自語,“對這卑鄙的靈魂,是多大的勝利嗬!
如果我犯罪,隻引得他這樣得意忘形,那我就要詛咒我的罪行。天知道,他會向瑞那夫人說我些什麼呢!”
這個想法趕走了其他一切念頭。不久,聽眾席上嘖嘖稱是的聲音,把他從迷惘中喚回來。律師剛結束辯護詞。於連想起,應該與律師握手致謝。時間真過得飛快。
法警給律師和被告送來了點心。於連這時才注意到,竟沒有一位婦女離開法庭,回家去吃晚飯。
律師說:“憑良心說,我真餓死了。你呢?”
於連道:“我也一樣。”
“你瞧,省長夫人也收到了送來的晚餐,”律師指了指小看台,“拿出勇氣來,一切都會順利的。”
審判重新開始。
庭長在歸納兩邊論據時,午夜的鍾聲響了。於是隻得暫停。在焦躁不安的寂靜中,隻聽得鏜鏜鏜的鍾聲,在大廳裏回蕩。
“唉,我的末日開始了。”於連想。過了片刻,職責攸關的念頭使他感奮起來。此前,他一直控製自己情緒,抱定宗旨不發一言。但是,當法庭庭長問到他是否有什麼話要補充,他倏地站了起來。看見對麵的戴薇爾夫人,眸子在燈光照耀下顯得亮晶晶的,他想:“莫非她哭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