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七十四章(3 / 3)

當他再次垂下頭,看向自己的民眾,槍聲乍起,來自兩方,特警的子彈射殺了觀眾群中開槍的人,而衝向總統的那枚子彈,卻生生停在空中,與他喉嚨相差大約兩拳的位置。空氣和時間就像在這條彈道上一並保持了靜止。

陸汀轉過僵直的脖子,他知道這是自己身邊這位的手筆,卻見鄧莫遲並未解釋出手相救的原因,隻是輕巧躍下飛船,沿街橋向總統走去。

“你說驗收。”他冒著雨,迎著眾目睽睽,站定在陸秉異身側,認真地詢問,“他們的目的,是讓人死,還是讓地球活?”

“哈哈,”陸秉異並不回答,卻看向他身後,自己的小兒子還是那樣,靜靜跟著這人,一臉悲憤地看著自己,“你看不懂我在想什麼?”

“你改造了大腦。”

陸秉異不否認,道:“無論是哪一種,在這個星球上,他們都留下了自己的標示和準繩。必要的時候,恐怕也會幫助他們完成平衡,畢竟神寧願托付愚蠢人類,也不願自己出手,沾上罪惡和血腥。”

“更何況是流著他們血脈的神子呢?”他又道,“自己人總是更好相信。墮下了天空就不是真正的神,也就無需高尚,混在我們中間,保持著和我們類似的樣子,也是一顆他們為了以防萬一,埋下的定時炸彈。”

鄧莫遲緩緩眨了兩下眼睛,話裏有話,他當然聽得懂,困惑是因為,他和陸秉異有同樣的推測。他們就要來了,那種召喚和精神的縮緊,在心裏就像抽緊的鬆緊帶,時間是那條皮筋,空間是布料堆出的褶皺。那種感覺近得就像在明天。

金星淩日。

他,這個給自己撿了個名字叫“鄧莫遲”的“人”,可能是一顆炸彈。他在一座高原上造出了漫山遍野的塌陷和沒完沒了的地震,這樣,他是否也能顛覆一整個星球。

他的身份也在這短短幾句話之間發生了轉變,從突然亮相的通緝犯N,變成某個遙遠且殘酷的定義的代言、某種威脅的具象化。也是那些膽大的、反應快的,聽懂了陸秉異的話,從地上撿起的泥濘垃圾不再一頭砸向總統,而是丟向鄧莫遲和陸汀了。

鄧莫遲目不斜視,仍然探究般觀察著陸秉異的每一絲神情,那些垃圾卻全都停在雨中,斷線般砸在人群上,陸汀槍戰練出的反應能力都隻能意識到它們正向自己這邊衝來,他正想問父親話,還沒來得及推著鄧莫遲躲,就見它們停止,下落,如透明高牆攔截。

也不知鄧莫遲是否因此分神,那顆懸停在空中的子彈恢複它的進程,無需幾微妙,打穿了陸秉異的脖子。

鮮血是倒流的雨,噴濺又潑在地上,陸汀的那句話也仍未問出口。

是什麼呢,竟然忘了。

因為太多了。他問不出愛,問不出你有沒有過哪怕半點後悔,也問不出你自己這樣,為什麼還要給別人去下“非人與否”的判定。

“爸爸!”隻當父親倒地時,陸汀的靴底踩碎他身邊落紅的水窪。

可陸秉異仍是不回答,就算他還沒有徹底失去意識,還有力氣給出一些手勢——他隻是平靜地看著陸汀,就像是獨自走完了幾萬公裏的一條長路,一旦倒下,就隻想躺著了。路的盡頭有沒有親人,在路上,為了速度和進程又失去了多少個,早已不在他的考慮內。對自己的死亡,他是欣然接受的,甚至不去捂一捂自己噴血的喉嚨,就像方才他說自己接受審判,也不去摘下那顆停在半空朝向自己的子彈。

是在等它。

陸汀無法蹲低,去擁抱抑或痛哭,他也不想笑,他隻是幫父親合上了眼睛,也就著髒兮兮的雨水,抹了抹自己臉上迸濺的那些。秘書最多還有一分鍾就會撲上來,在這之前,他還退後了一步,免得自己礙事。

台下的人們則是千姿百態,總統在麵前奇跡般被救,又眼睜睜變成死人,血噴了幾米高,同時,一個總是帶來神秘和恐慌的“人”,也展示出他怪物的一麵。大多數人一哄而散地跑了,包括寥寥特警中的一部分,也有人往前擠,媒體記者、N的狂熱粉絲、各種主義先鋒……有人想衝上台挑戰,有人想衝上台擁抱甚至跪拜,但都被鄧莫遲拒之遙遙。

世界是可以隨意改變的。至少,此時,在鄧莫遲手中是。尤其當他已經沒了掩飾的興致,他不憎恨,不厭煩,隻是不想被靠近。那些人拚盡力氣卻在倒退,怎麼也爬不上行刑台,退過了街橋,街橋就斷了,退入了大廈,大廈的門就被封死。

最終這座“港口”變為孤港,四麵雨海,隻有一座高台,其上一具死屍,兩人無言。

陸汀氣喘籲籲地望著鄧莫遲,在驟降的真實、父親的死亡、末日的預言,以及冰冷雨下,他在發抖。他所經曆的已經不少了,可這一回,齒間的寒顫把還是把牙床壓得發麻,可鄧莫遲卻在看著天空。這是城市太高的位置,四麵比肩的燈光太少,雨中黑天一片,陸汀看不出任何,可鄧莫遲看了很久。

有什麼會降臨嗎?在雨落時,還是雨停時,誰會來,會怎麼做。出去的人有誰活了嗎?留下的這些,又都會死嗎?

兩束目光終於在鄧莫遲開口時交彙,四目相對。

“是要來了。”他說,那雙碧色的眼睛亮得出奇,是晦暗中僅有的兩點鮮明,語氣卻是無比平和的,好像現在這種狀態,目力所及耳力所聞隻剩下雨還有他和陸汀的呼吸,便是他的理想世界,“他們在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