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她帶著白露與穀雨從角門入宮,靜靜貼著牆根走,來去如風如影,不留痕跡,雖有心張揚,卻也行得低調,她便因此沒能好好再看一眼這故地中的每一片磚瓦。
許是這靖國皇宮之中,已不似當初的情形。
昔年,城中所到之處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站在城牆上落耳的是民聲怨讟,放眼望去也隻見處處橫屍,人非人,而是煉獄中爬出的嗜血惡鬼,掏心挖肺,生吞進肚子中,她站在城牆上,滾滾狼煙隨著腥風撲進她的袖中,身後傳來寧王的聲音。
他握起她冰涼的發,在她耳邊呢喃:“未孚,這城牆下的光景,你可喜歡?”
她不曾回頭,隻因不想看見他那雙狠戾的黑眸,不見光,不見底,冷到了骨子裏。
她道:“厭惡至極。”
寧王卻笑了,他依著她瘦弱的肩,血色映在他的眼中,卻是一片旖旎的風光,他緩緩地道:“這天下很快便是我們的了,你卻為何厭惡?”
卓聞疲憊地皺起眉,她轉身,卻抬手遮住他的雙眼,將他推開,走到了遠處才扶著冰冷的宮牆緩緩伏在地上,小獸般無助,她柔軟的指肚劃過那牆麵的蜿蜒縫隙,尖銳的疼,那疼痛卻擊不散寧王那雙豺狼虎豹般的眼,她不懂,到底是何處出了錯?
她記得炎帝曾同她講,王者,人中龍鳳。
龍鳳稱王,生於亂世,壯誌於懷,興國之祚,解民之憂,寧王他確然生逢亂世,心似狼虎,可那般暴虐之為,視人如草芥之微,肆意玩弄於掌中,難道是她未曾生在塵淵,本為異類,才不懂身為帝王改如何作則?
如今這宮中的牆早已再尋不見一絲一毫記憶中的腥風血雨,卓聞一手挑開轎上的窗布,望著外麵光滑的牆壁,年年月月,那不堪的過往早被一層又一層砌在了深處,混著鮮血與泥土被永封,留下的,難忘的,便隻有杜撰後甚美的一段段佳話。
她忽然就開口問道:“阿策,你說,什麼是王?”
王策答得很敷衍:“我怎麼知道。”
卓聞便有些鄙夷:“你好歹也是個皇子吧?”
王策同樣鄙夷地回望她:“不是每個皇子都願為王的。”
靖國的皇宮很大,好在宮中抬轎的下人個個都是從小經受過磨煉的,走得飛快,且四平八穩,不多時便停在了殿前。隨行的白露和穀雨不知何時又變成了兩個白胡子老頭,故作老成之態板著臉跟在卓聞的身後,引得宮人們都忍不住拿眼角不停瞄。
卓聞本不想摻和這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剛朝著側殿拐了個彎,卻聽薛鶴在後麵似是善意提醒:“先生,那並非正殿的方向,隨我走便好了。”
卓聞停下腳步,瞧了他半晌,這廝笑得人畜無害,她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薛鶴忙道:“豈敢豈敢。”嘴上說著豈敢,卻帶著一行人毫不猶豫將她逼進了正殿裏,她幹脆也不再客氣,扯了薛鶴在前頭,倒也坦然,可一腳踏進了正殿,卻還是被皇帝正襟危坐的模樣嚇了一跳。
這老皇帝的身子骨時好時壞,上次也是一口氣吊在了嗓子眼,去鬼門關溜了一圈,被卓聞使了個法子救了回來,離宮前她千叮嚀萬囑咐不可動氣,可如今瞧這樣子怕不是要被生生氣死過去,老皇帝見了她,麵容勉強柔和了幾分,吩咐了太監:“賜坐。”
卓聞揖了禮,粗粗一掃,已辨明了局勢。
殿下喬太尉一張老臉黑青,如生吞了一塊烙鐵般,似下一刻便會噴出火來,更想不到的是這原本應是靖國皇帝的家事,太尉的身邊竟又坐了一排老頭子,個個都穿著規整的官服,瞧氣質,許是有文有武,倒是兩位當事人——太子殿下與太尉千金淡定得很,一位喝茶,一位靜靜垂眸,好像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