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生死門9(1 / 1)

宮中入了夜便是死一般的寂靜,巡視的侍衛一圈圈走著,無數個夜晚,無數雙靴底幾乎磨平了地麵,他們的步法頗整齊,聽久了便也生出了一股安穩感,卓聞聽著這樣的聲音幾次都要睡過去,卻又被自己咳醒,一抬眼,牆角處那兩團白花花、毛茸茸仍精神飽滿地撞來撞去,豆子似的燭火下格外顯眼。

那團小的白色毛茸茸又滾了一會,停在卓聞的腳邊,聲音尖尖地道:“來人了。”

屋外果真聽到了不同於那些侍衛的腳步聲,較比之下多了些沉穩。卓聞倦到了極點,壺中的茶早已不頂用,她想了想,目光落在了腳旁的毛茸茸上,忽然垂手狠狠一薅,便聽一聲尖叫劃破了這了無生氣的黑夜,她望著掌中的一團毛,道:“清醒了。”

被薅掉一小片的毛茸茸露出了狐狸臉,尖尖嘴,黑豆似的眼裏滿是淚水,它對著牆角委屈地道:“姐,先生又扯我的毛。”

角落裏大的毛茸茸沒好氣地道:“誰叫你總往她身邊湊。”

小毛茸茸的聲音都要碎了:“先生暖和嘛。”說著,卻也是怕極了,又圓潤地滾回了牆角,同那團大的重新擠到一處了。

卓聞從口中輕輕吹出一口氣,屋門便大敞了,在塵淵中她甚少用這些術法,隻因用多了難免被人發覺,還是謹慎些為好,可今夜她也的確是乏了,況且來者也定不會在意這些。

她望著那在門前站定的少年,他一側的臉頰高高腫著,神色卻淡淡的,月華如一層薄紗披了他滿身,乍一望,俊俏得不辨仙凡,隻是……不曉得這少年踏著夜色而來,可否是來者不善。

卓聞道:“找我來興師問罪了?”

王策抽出一卷幹淨的書來,隔著老遠的距離投到了她的桌上,將那燭火震得顫了顫:“平日這個時候,你在宅中也是不曾睡下的,昨個你還吵著要看的這個話本子我抄好了,你慢慢看著罷。”

他一番話說得幹淨脆生,話畢更是不做留戀之態,轉身便要走,卓聞便少見的有些詫異,拿起那話本子翻了翻,還未叫住他,角落裏的毛茸茸發話了:“阿策,別走,屋裏涼颼颼的,多了個你,便也多了人氣,暖和。”

細細軟軟的聲音,是王策從未聽過的,他到底是怔住了,劍眉微蹙,四處尋望,認了幾次才將信將疑地盯準了角落裏的兩團毛茸茸。

他的身子僵了,沒有表情地瞪著那兩團雪白的毛茸茸,半晌無語。

她身邊到底有多少稀奇古怪的東西?

卓聞滿臉熱乎笑容朝著他招手:“對的,莫要走,來這裏坐一坐,白露和穀雨可是極少在旁人麵前現出真身來,你若是想的話,大可去摸一摸,手感很是不錯。”

她話音剛落,蜷在角落裏的白露突然吼了一聲:“敢摸老娘,就咬爛你的爪子!”

王策沒什麼溫度的目光從兩團毛茸茸上移開,問道:“她們兩個……是狐狸?”

卓聞啊了一聲:“貨真價實的狐狸精。”話畢又眯起眼睛瞅了王策許久,忽然搖著頭道,“這兩隻狐狸精的姿色較比你,竟還差了些許。”

王策二話不說,轉身就要走,隻怕再多聽兩句便要折了十年的壽,卻不想卓聞翻著那抄好的話本子,頭也不抬,幽幽問道:“這便走了?今日的事情,你竟不怪我嗎?”

她這樣問著,分明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王策回答得也極幹脆:“一點都不怪。”

“為何?難不成皇上那一耳光,抽得不似看著那般重?”

王策淡淡道:“我若是怪了你,便也是怪了兄長了。”

他背影消瘦且修長,一身黑袍裹著,頃刻間便要融入夜色中一般,卓聞聽著他的語氣,平靜,辨不出喜怒,可他這樣一個幹淨的少年,縱使將那刻意偽裝的世俗都寫在了臉上,也掩不住他此刻滿身的寥落。

卓聞打量著他,挑起眉來:“你竟知道?”

王策道:“托先生的福罷了。”

她故意將那錦盒於大庭廣眾下呈出,父皇許是不知,太尉也是不知,可他卻是知道的,那錦盒是王闕的東西。

況且,朝夕相處的年年歲歲中,他太懂王闕的脾性,敢公然毀了當年名動天下的一直婚約,敢信誓旦旦地於大殿之上、父皇的眼前拔劍怒言,這並非因為他對卓聞真有一番情意,平日裏謹小慎微步步為營的他,敢這般放肆,原因隻有一個。

他手中有太尉喬羽的把柄。

白露原本聽得幾乎要睡去,此時卻瞟了他一眼,哼哼著道:“這小子竟不是個癡傻的。”

卓聞笑得一雙眼睛都彎了。

他怎會是個癡傻的?

記得那日他同她說:如此玲瓏,焉知非福。

這話是在說她,許是也在說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