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死門10(1 / 1)

卓聞撐著桌子起身,繞到他身前,抬手輕輕覆著他紅腫的一側臉頰,待撤回手時,紅腫已盡數消失不見。

她又問:“你真的不怪太子殿下?”

“不怪。”

“那又是為何?”

“他所做之事,所行之舉,隻為功成那日,喬家既阻了他的路,借我除之,有何不可?”

卓聞輕笑兩聲:“那若是他要用你的命來換呢?”

王策微微睜大眼,片刻後,才道:“兄長不會。”頓了頓,又道,“就算真到如此地步,舍命一條,又有何妨?”

卓聞似是惋惜,又似鄙夷:“在今日之前,你可曾想到過你這位護你寵你的兄長會將你當做棋子,玩弄於股掌之間呢?”

王策坦然地望著她:“拜兄長所賜,我才可苟活至今日,若他將我視作棋子,我也心甘情願。”

卓聞笑了:“說得倒十分輕巧,可如今這般太平,未曾東窗事發,那毒舌的獠牙沒咬在你的身上,你自是不曉得有多疼,阿策,我且看著,若有一日太子殿下真將你爛布一般丟在腳下,你還能否說出這番話。”

王策垂頭望著這小小的精怪,她精巧得像是一隻亭亭立於月下的玉人,冰涼剔透,沒有心肝一般。

他道:“你是精怪,不同於凡人,活了千百年,自詡看盡人世滄桑,隻可惜你活得甚苦,一雙眼中隻瞧得進人心險惡,爾虞我詐的較量,卻容不得這最尋常的忠信竭誠,你不分善惡,隻因你眼中隻有惡。”

“活得再久又如何?路邊的乞子討來了飯菜,尚懂這飯菜可充饑的趣意,可你呢?運籌帷幄,於縱橫捭闔的朝中也可以翻手雲雨,可就算你得了這天下又能怎樣?你隻瞧著身邊的人皆是豺狼虎豹,入口的珍饈也如嚼蠟一般苦澀,定是苦不堪言。”

卓聞隻聽著,麵上不見怒意,隻一雙眼不知為何,竟似星子一般,在這夜色中愈發肆意的明亮起來:“那你呢?你過得便如意了?”

王策淡道:“待我好的人,隻因他還肯待我好,我便心滿意足,也同樣待他好,我所有的東西不多,唯一條命,卻是絕不會吝嗇的。”

卓聞謝睨著他,半晌,笑容忽然變得森冷起來。

她道:“很好,阿策,今夜說過的話你可記緊了,若有一日反悔,那可真真是叫我看了大笑話。”

第二日,卓聞便對外稱病重,皇帝來了也不見,屋門掩得那樣緊,來送茶水飯食的宮女連門邊兒都摸不到一下,隻因兩個長胡子老頭板著老臉守在門前,誰見了誰都繞著走。

第三日,太子殿下挑了兩名宮中極有威望的太醫去敲門,仍是吃了一個大大的閉門羹。

第四日,王策將重新抄好的幾本話本子丟在了屋門前,那些話本子在地上孤零零躺了整天,到了晚上,吱呀一聲,從門縫後伸出一隻瑩白的手,將話本子一把抓穩,手又縮回屋中,門又關得密不透風。

第五日、第六日、第七日……

眾人路過這死氣沉沉的屋外時都揣摩著,這未孚先生的後人,是不是死在裏頭了。

第八日、第九日、第十日。

一位宮女站在屋前捏著帕子直抹淚:“這大熱天的,好歹把先生的屍身抬出來燒了罷,那樣好看的一個人兒,若是爛在了裏頭,難聞不說,實在是可惜得緊。”

第十一日的時候,皇帝終於坐不住了,這十日中他派人去國中四處摸索,那羊皮卷上所標之處沒一處放過,結果真如卓聞所說,喬太尉其心可誅,這靖國中大半的衛國商戶頭子與太尉來往頗密,私底下相互也不知各撈了多少好處與油水,老皇帝急得坐立難安,隻覺得純金的龍椅都燙著他那嬌貴的尊臀,強忍著召來以禦史大夫為首的幾位老臣前來商議,可幾個老頭子巴巴對望了一宿,出的主意一個比一個餿,老皇帝扔了他們滿臉折子,天亮的時候還是厚著臉皮來找卓聞了。

這日下了場極大的雷雨,卓聞的屋前排了長長的隊,隨行的宮女和太監被豆大的雨滴砸得七扭八歪,這位小先生還算懂得好歹,把門打開了。

可皇帝隻在屋裏坐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喜滋滋地出來了,嘴裏還嘟嘟囔囔,瓢潑大雨中健步如飛,身後的太監連滾帶爬,聽清了他的話,又朝著王策的殿中去了。

彼時王策正在殿中同王闕下棋,棋盤上黑白交錯,映著殿外的雷雨,頓生千軍萬馬之戰勢。王闕以退為守,待到吃子時卻是毫不手軟,正所謂殺人不見血,王策則溫溫吞吞,不急不緩,一招出其不意,便起死回生。

薛鶴原本在殿中賞著一副《孤雁圖》,卻也漸漸被二人的棋局所引,正看得心癢難耐想伸手指教之時,皇帝的旨意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