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生死之分4(2 / 2)

白澤大鼻子險些戳在那香糕上,氣得渾身直抖,白露扯著穀雨縮在角落裏一聲不敢吭,隻聽白澤氣沉丹田地吼道:“老子若再憂心你,便叫青陽一條狗鏈拴上老子的脖子!”

它這樣一吼,本萬裏不見陰雲的晴空忽籠了大半的黑雲,樹動花搖。

風雨欲來之勢。

小豆子的身子日漸虛了下去,初時還能勉強講出些話來,卻是也極耗力氣的,說三句,便要睡許久,王策每日將幹饅頭丟給他,輕聲喚他的名字,他隻能弱弱應一聲,早已沒了進食的力量。

“二殿下,不必費力氣了。”小豆子某次醒來,聲音已小得難以辨別。

他身邊堆著這幾日王策丟去的饅頭,七零八散,有些已生了黴瘡。

王策咬了咬牙:“你不是還有個妹子?你若就這麼死了,你竟能狠心舍了她?”

“我本已抱著必死之心,這死門的大獄,從未有人僥幸逃脫,我……生來便是個賤胚子,更不求得能有什麼通天的好運。”似是過了很久很久,他才極慢地應著,斷斷續續,“二殿下,若不是在此處遇見你……”

他的聲音已近呢喃,又漸漸弱了下去,隻剩微弱的呼吸。

王策雙手握住鐵欄,雙眼血紅,隻覺得自己的命也被他割去了大半,隻因他一日日望著他,一日日感受著從他身上散出的隻有死人才有的腐冷氣息,竟似淩遲。他睜開眼時對上的便是他那一雙空洞的眼,毫無生氣,他幾乎要被那血腥的黑暗吸了進去。

王策重新開始咀嚼“死”這個字。

一刀抹了脖子,一頭撞了柱子,這些都何其容易,血流了出來,便是悔也晚了。他也曾如那群太傅老頭子般大義凜然,隻覺得一死又如何,他雖不求名垂青史,可覺得若有朝一日,死字當頭,他也應是有些骨氣的。

他大汗淋漓地從某個深夜中醒來,望著頭頂身後的黑暗,深覺羞恥,一時卻又酣暢。

他竟怕死,他原也是貪生怕之徒,可若不是對這人世尚還留戀,生又有何倚眷?

王策忍痛從幹草上爬起,望著那具屍體一般仍靠在牆邊的人影,淡淡道:“你活下去,我救你出去,至少,你需得見你那妹子一麵。”

這幾日他同小豆子講話已是極少能聽他應聲了,可他卻十分確信,這一句他定然是聽得到的。

果然,小豆子費力地咳了咳,又是緩緩地道:“二殿下,聽你這樣說,我十分歡喜,我那妹子,便安心托付給二殿下了。”

王策皺眉:“你竟不怕我出爾反爾嗎?”

小豆子一邊咳著,一邊發出嘶嘶的笑聲來:“人死生前皆為身後事,你若悔了,我也是無法的。二殿下,我早同你講過,我等賤命之人,從未能左右人生,活到這個時候,唯一叫我暢快的便是將那村中一群惡貫滿盈的奸詐之徒殺了大半,如今想起他們死前的悲鳴,我真真是快活極了。”

不知怎的,他話竟多了起來。

他說起他和他那妹子是怎樣孤苦無依,在村中卑躬屈膝,隻為求得一碗湯米。

他說起初春的河畔,妹子巧笑嫣然,坐在河邊撲著水玩,望著河中自己的倒影,絮絮朝他說著日後要嫁怎樣的郎君,與那郎君又在一個怎樣的院中栽下大片的蜀葵,與畫中私語描眉。

他說起那不見光的夜晚,他的妹子是如何被一群無恥之徒拖進柴房中,受盡折磨,打斷了一條腿,他尋去時,昔日那明眸皓齒的姑娘已形同瘋婦,將泥巴抹在臉上,隻扯著他問:“哥,我的夫君在哪?”

他們如何生,如何死,從未有人問津,那便如此罷,毫無尊嚴地活著,至少也是活著。他看透這人心的髒汙,世俗的混惡,他那妹子卻生來滿腔的希冀,他不忍打破這美好,便竭力將她護著,卻不想那善永遠敵不過惡。

他的語氣漸變狂怒,直吼道:“二殿下,我瞧你真是叫人惡心!生在這濁世,卻偏偏一副清高之態,有人能救你出去,你卻安安靜靜在此處等死!人命在你心中,竟這般不值一提?我若有機會,定無所不用其極,至少不會叫那些一心盼著我死的人看了笑話!”

最後一句將將出口,他便痛苦地嘔出大口的血來,那血帶著腥臭,有幾滴濺到了王策的身前,驚得他渾身一顫,再望去,小豆子的一副幹癟身軀也軟了下去,空洞的兩個窟窿仍望著他的方向,軟軟地道:“我本是不願為你……”

話未講完,便徹底沒了動靜,連往日那時弱時重的呼吸也絲毫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