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策渾身冰冷,神色木然地望著他的身體,半晌,雙唇微動,似是想再叫他的名字,卻還是沒有發聲。
他坐在那裏,許是這獄中太過黑暗,他忽然什麼也看不見了,無感無知,唯一就是心底那團恐懼,眼前一條人命如燭火般被風吹滅,他失了光,這恐懼便愈發的張揚,要將他啃得徹底。
眼前這屍體,旁人都叫他小豆子,可他原本的名字誰也不知,許是小麻子或小米子,這已是無關緊要,他在入獄前與他素不相識,入獄後雖偶爾言語幾句,卻也並非患難之交,這……也無關緊要。
王策握著懷中那隻粗糙的石獅子,唯尾巴上的一根紅繩色彩明豔,灼著他的眼。
隻是這本還鮮活的一條命,生生死在了眼前,近在咫尺,淒慘萬分,他猙獰的麵孔已不會做出任何表情,染血的唇也不會再開合,可王策卻覺得他在嘲他,也在給他警醒。
王策,你很快便會如我一般,死得毫無尊嚴,任肉身在這地牢中腐臭,終成這煉獄中無數枯骨中的一具。
黃二剔著牙路過,朝裏麵一瞟,便笑開:“這小混蛋死啦?也算有骨氣,挺了這樣久!二殿下,以後還有誰能救你呢?”
王策麵色如雪般慘白,更是襯得眼珠漆黑,雙唇丹紅,他聞言似怔了半晌,忽然抬起頭來,朝著黃二,笑了。
他笑得極為內斂,卻因容貌生得太好,叫人覺得這無意的張揚卻是更為致命的,臭濁難忍的牢獄也因這笑霎時活色生香,滿目槿豔。黃二立時呆若木雞,半邊的身子都顫了起來。
“黃二大哥。”他柔弱無害,這聲音入耳,淪作驚世容貌的陪襯,“我有一事相求。”
黃二驚得難以言語,反應了許久才回過神,撲到獄門前,一手探進去抓住了他的下巴,將他並未躲閃,心中更喜:“二殿下,你說,你隻管說,便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是情願的。”
王策垂眸,眼角那粒淚痣竟真如淚水一般,竟生楚楚可憐之態:“我已清楚,想必此生便隻得在這獄中終老,心中便有些寥落。”
黃二嘿嘿笑道:“隻要二殿下想得清楚,即便在這獄中終老,也別有一番趣味。”
王策因垂著眼,大片的發擋了臉,一時倒也瞧不出喜怒,他淡道:“既然如此,我隻有一樁心願,想見見我那曾經的心上人,大哥需得想法子要她來此處見我一見,叫我斷了最後的念想,我便死心塌地地跟著大哥,這樣可好?”
黃二早已被他前一刻的笑晃得不知東南西北是何處,隻一味應著:“好說好說,遞個信還不容易麼?二殿下且說,是哪家的小娘子,竟撞了這樣好的大運?”
王策輕聲道:“那便勞煩大哥將那喬太尉家中的獨女喬子樺帶來此處,我心心念念的姑娘,便是她了。”
喬子樺的大名,饒是在這整日不見光的死門大獄中,也是有幾分響亮的。
當初太子王闕退婚一事鬧得沸沸揚揚,眾說紛紜,大多也是憐惜那喬家姑娘到底沒個好命罷了,可卻無人知曉那被卓聞與王闕暗中截下,遞於皇上的一紙情書,其中是怎般含情脈脈、日夜輾轉的思念之意也隻有看了信的人才明白。
喬羽算盤打得啪啪響,因著退婚之事帶著一眾哈巴狗鬧到了皇帝麵前,卻被自家姑娘狠狠打了把臉,回府後仍十分惱怒,可喬子樺到底是嬌生慣養拉扯大的,見她似也十分委屈,氣便消了大半,哪還忍心苛責,隻得自認倒黴,幾日後又得了二皇子王策是妖孽化身被關進了死獄的信,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可喬羽到底還是小瞧自己姑娘了,喬子樺不僅該吃吃,該喝喝,仍如往日一般晨起練劍騎馬,午時寫字作畫,喬羽心中仍是沒底,幾次探了口風去,卻聽她言之諄諄道:“眾人皆是誤解了,女兒那一封書信並非傳情之意,隻因兒時女兒去宮中玩耍,險些溺死在池子裏,幸得二殿下相救,才致無恙,女兒蠢笨,隻想著救命之人需得以身相許,誰曾料竟被靖國皇室選做了太子妃,聖上旨意,家父之言,女兒不敢忤逆,隻二殿下到底也在女兒心中曾占一席之地,女兒同他清清白白,卻也該做個了斷,怎生了苟且一說?”
喬羽這方總算悟徹,姑娘說得明明白白,沒啥感情,就算有感情,也是救命之恩,這邊要出嫁了,一封書信講清關係更算作明智之舉,可喬羽卻也壓根不曉得,救了她姑娘的二殿下王策連她是扁是圓都記不清楚,全然是她姑娘一廂情願得苦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