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子樺長得美,話說得更是漂亮,不想卻還是要喬羽失望了。夜時她收了一封信,上麵短短幾個字,坐在閨房中呆了兩個時辰,趁著天黑,在喬羽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素衣的美嬌娘踏月而來,雖一方白紗遮了麵,卻仍似那天宮走來不染凡塵的仙子一般,步履生香。她走進昏暗血腥的牢房中,儀態傲然,雪白的裙裾拂著地麵的灰塵,那卑微的塵土也爭先恐後地鑽著她的裙角,貪婪地依著她的鞋尖。
黃二不敢惹惱了這貴人,破天荒開了牢房,點頭哈腰地跑遠了,喬子樺靜立於窄仄的房中,揚起下巴打量著,牆角的蛛網,牆上的血跡,腳下散著黴氣的幹草,還有眼前神色平靜的少年。
她身為喬家的女兒,傲字已深紮進了骨頭裏,此番隻為他短短十個字不到的一封信便巴巴跑來已算是顏麵盡失,可她竟還是忍不住先他一步開口:“還好嗎?”
她匆匆趕來,路上細細斟酌著該說些什麼,卻不想第一句終究免不了落俗。
王策的麵容便漸漸冷了,他抬眼打量著眼前的姑娘,她露出的眉眼極美,可同曾經一樣,他看過了,還是無法記在心中。
他問道:“如今我才清楚,曾經送到我府中的那些信,都是你的?”
想來,他還是有些印象的。
王策一早便被皇帝趕出了宮,王闕知他天生喜靜,便也找了處僻靜的宅子贈他落地安家,勉勉強強算作個王府,也不知從何時起,他總會收到無落款的書信一封。
大多時候是半月一次,初時他拆了幾封,粗粗一掃,入目的是大篇纏綿悱惻的情話,看得他一身雞皮疙瘩,他倒是認真思索了許久,也記不起到底是得罪了哪家姑娘,可腦筋動多了也覺得累得慌,便不想了,再收到信直接喚了下人丟去燒了。
不想日子久了,下人們看那信紙自帶異香,忍不住偷偷拆開,心中讀了幾句便被裏頭揚葩振藻的情話撩了心弦,私底下爭相傳看起來。那時府中的氣氛頗怪,掃地的小仆,燒菜的大廚,出口竟也都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亦或“晨時斜欄獨語,夜時望月思君”此類情詩,王策在府中走一圈便能聽得耳朵起了繭子,他開始懷疑自己的文化程度許是還不抵買菜的大娘。
他生來便於情愛風月一事上缺了幾根筋,所以從不曾將這一封封紅.袖情詩放在心中,他更是不知,寫信的姑娘,聲名遠揚的孤高才女喬子樺是怎樣一日日靠著窗,映著月,好一張清愁淒怨的麵龐。
喬子樺咬緊了唇,唇舌中翻滾的是恨意,是絕望,是徒然的心傷,出口卻化作一聲極低的笑:“你竟現在才發覺?”
“是。”
“我給你寫了那樣多的信,你竟一封也不曾細細看過?”
“是。”
“那麼王策,你可還記得,我七歲時隨父親入宮,在苑中迷了方向,跌進魚池中,是你將我救了上來,還送了我一隻白玉蟬?”
王策抬手,抵著身上一處忽然隱隱作痛的傷口:“不記得了。”
喬子樺便笑了,她顫抖著在袖中翻找許久,動作粗暴且慌亂,翻了許久才將一隻玉蟬擲到了他的麵前,那樣狠狠一摔,摔得她心如刀割似的疼,她道:“枉我這些年來空做癡情之狀,卻是叫你看了笑話了,也叫我自己……看了笑話。”
七歲那年,皇後三十二歲的生辰宴,滿眼的綾羅珠翠、金盞玉碟入眼,於她卻是俗物,笛塤簫鼓入耳,更是俗樂。她這般早慧,旁人看來是上天恩賜,可於她,多時卻隻是眼高瞧著低處人的寂寞。她離了醉酒的父親,獨自跑了出去,穿過這苑中的萬花,染了一身古怪的香氣,行至不知名的深處,隻見眼前一深池,池中唯有一條小魚,孤零零的。
她個頭還小,仍是個稚童,忍不住伸手撈魚,冷不防栽進了池子裏,冰涼的水灌進喉中,她撲騰著,卻愈是向下沉去,驚惶中卻見一小小身影,一襲黑衣,衣角與袖口在池中揚散,碩大的黑蓮一般,將她裹在懷中,帶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