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神,他活了這些年,活了這樣久,許多事情早已麻木,黃帝也早就同他說,他們這些神祗,真真是一群老不死的,死了如何,活了又如何,身損魂消,保不準是一種解脫。
不是沒有經曆過生死,他傷得再重,知道死不得,便也從不放在心上。
可唯有她擔憂他的生死,見著他身上的傷嚇得自己先哭了起來,一邊在胳膊上劃了傷口疼得亂叫,一麵又將血喂給他喝。
生死性命於我是浮雲,我看淡世間萬物,在乎的唯有你一個罷了。
青陽的那碗血,被卓聞放進了從衛國處秦家帶來的青瓶中,施以法術,能供得長久,而青陽走的第二日,卓聞竟似一夜痊愈了一般,晨起已能精神抖擻地迎著來訪的王闕與薛鶴,一同下棋喝茶了。
王闕醉翁之意不在酒,扯了半日的閑話,最終還是將一封信抖了出來,遞與卓聞:“先生請看。”
卓聞隻粗粗一掃,心中便已明了,她笑罵道:“這榆木腦袋果真是個不怕死的,逃便逃了,他是如何悄悄闖進你的殿中留下這一封辭別信的?”
王闕也長歎一聲:“阿策看著木訥,實則卻心思玲瓏,不願在旁人麵前顯露罷了,知他安然無恙,本宮便也放下心來,待功成那一日,本宮自然會將他尋回,叫他不必四處奔波,能在這宮中落地安身。”
卓聞側目打量他:“前些日子殿下擔心阿策,竟病了那樣久,如今看著神色倒也還好。”
王闕麵不改色:“阿策從小與我一同長大,我擔憂他,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卓聞笑了笑,眼角微挑:“殿下同我解釋什麼呢?說句難聽的話,別說是阿策,殿下的死活與我都不甚相幹,更何況殿下到底是真病還是假病,我也沒有了解的心情,我在意的不過是皇後的位置罷了。”
薛鶴無視之二人之間的古怪,裝作聾子一般抬頭望天,遠遠望見穀雨端著茶點走來,立刻笑得花癡亂顫,跑去同她談心了,幾句話便將穀雨說得眉開眼笑,二人打作一團,王闕望著金童玉女一般的二人,唇角的笑容淡了:“先生說這話,便是傷了本宮的心了。”
“我還有更傷心的話,殿下可還聽?”
“先生請講。”
卓聞滿臉的坦然且無畏:“殿下還要將阿策留到什麼時候呢?”
院中本是極靜,可此刻添了薛鶴與白露的笑聲,二人的言語便如沉海之石,生了微波,便轉瞬淹沒,王闕意外地盯了卓聞半晌,向來溫和的語調終於變得有些危險:“先生在說笑?”
“我是否在說笑,你心中最清楚。”卓聞見他優柔,果然生了不耐之意,“殺了王策,現在,立刻動手,這是最好的時機,殿下若是錯過了這時機,便不好辦了。”
王闕眸光轉涼:“先生的意思本宮清楚,正如喬太尉家的千金所講,帝王家向來是難尋真情意的,古往今來,為爭皇位殘殺手足者多不勝數,本宮的幾位兄弟也與本宮對立許久,素日相交也盡是些陰謀詭計的心思,到了必要之時,本宮絕不手軟,隻是阿策……本宮不會殺他。”
卓聞困倦地蜷了蜷,仿佛完全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仔細看去,卻分明看得見她眼中的一絲嘲諷:“那麼殿下,何為君?”
王闕平靜道:“憂百姓存亡,懷天下危安。正其身,思其過,兼聽納下,詢於芻蕘,勉為君道。”
卓聞又道:“殿下若為君,如何主也?”
王闕輕哂,繼續道:“國本,民也,恰如草木生長,必先固其根,浚其本,若忽於根本,以致國中多小人,或懼天威,麵從背言,貌恭心違,豈非國之大弊?勵精勵勤,為君持國之本,而君為舟也,民為水也,載舟覆舟,皆承水動靜,故,得民心,察民意,可保四海安定,八方清宴。”
“書本上的政論,但凡是腦袋沒什麼毛病,看一眼便會記在心中,殿下本就生於皇室,身邊哪個兄弟都能將這幾句話背得滾瓜爛熟,殿下,我對殿下,有些失望。”
王闕暗中握緊了拳,麵上卻仍笑得淡泊:“此話怎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