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孚在靖國幾乎與寧王齊名，雖有功於國祚，卻也是眾人口中視人命如兒戲的嚚滑之徒，可若不是在這幻境中走了一遭，誰又能曉得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姑娘，她望向寧王的目光帶著疏離與厭惡，她站在戰俘堆積成山的屍體前渾身顫抖，掩麵痛哭。
惡徒還是聖賢，不過因著不同人，不同眼罷了。
王策重新坐回石椅上，緊繃的神色有所鬆動：“溫蘇便是個看不透的傻子，我做傻子做得已經夠久，如今，也該清醒了。”
不要再被蒙在鼓中，王策，你做溫蘇時活得癡頑，做了王策又實在愚笨，一心為了旁人，到頭來那人一紙書信，已備下數百精兵要來取你的命。
可憐，果真是可憐。
卓聞卻表情卻一點點變得漠然起來：“你知道自己是溫蘇又能怎樣？當初你死前說得清楚，要將我，將那些事情都忘得幹淨，如今忘了，倒是後悔了？”
“是，我當初……為何要如此？”
卓聞的眉眼間的冷意便又深了一分，她沉默了半晌，輕抿了一口杯中已涼透的茶，森森道：“我也不知道。”她見王策似有些錯愕著要張口詢問，竟突然怒摔了手中的杯子，茶水濺了一片，她冷道，“這叫我惡心的事情不要再提，王策，你記著，你若是想找回什麼狗屁回憶，便自己想法子去找，別妄想整日追著我問，此刻我用得著你便留著你，可若是我不樂意，你立刻滾蛋。”
她向來是這般喜怒無常，說完便甩了袖子走人，留王策一人在院中坐了許久，他望著手中的契約，沒什麼表情地將它折好，揣進懷中。
滾蛋？絕不可能。
不就是不要臉？如今他嚐試過一次，忽然覺得做個厚臉皮，好像也不是那麼難。
王策重新戴上了那張麵皮，寸步不離跟在卓聞的身後。晨時卓聞去江離母親房中為她把脈，臉色蒼白的江老夫人本就一口氣險險提在嗓子眼，惦念著卓聞來了府中想著問候，卻不想一睜眼，最先望見的竟是王策那一張假麵皮的醜臉，立時“哎喲”一聲，又倒回去了。
府中頓時亂成一片，王策抬手摸了摸臉，忽然又瞧見了站在一旁表情複雜糾結的穀雨。
“真的這麼醜？”他淡淡問道。
穀雨剛想點頭，卻又怕傷及王策自尊，生生將一番話憋了回去，很是勉強地道：“其實也還好，第一眼看的時候倒有令人反胃嘔吐之奇效，如今再看……”她忽然想到自己是還未得道的小妖怪，扯謊必遭天譴，隻得立刻改口，“醜得驚天地，泣鬼神，且十分惡心人。”
王策垂下頭，心中默默生了個打算，他決定一天八個時辰呆在卓聞的麵前，將她惡心個徹底。
江老夫人暈了半日又轉醒過來，倒是沒被嚇出什麼新的病狀，隻是四處張望著一個勁的念佛：“阿彌陀佛，方才許是在夢中，竟夢見這屋中不知從何處跑來一隻夜叉，嚇得我這個……”
卓聞瞟了一眼站在屋外的王策，始作俑者隻露出了一個後腦勺，悠閑地曬著太陽。
卓聞笑著安慰道：“夫人精神尚好，想必身子無大礙了。”
老夫人一見她便雙眼含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好姑娘，見了你我便安心了，我自是無大礙的，隻是這整日心中藏著事情，連個覺也睡不安穩。”
卓聞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心神憂慮，鬱結心內，怪不得那些湯藥不見效了。”
老夫人頻頻點頭，唉聲歎氣地挺起腰板，抬手攏了兩鬢的亂發，遂一拍大腿道：“凡事都得有個原由不是？都怪離兒，這個年紀了也不正經娶個好媳婦兒，府中養了一群好看小姑娘叫外人指指點點，這……這成何體統？”
剛巧一腳踏進屋門的江離一愣，隨即熟練地轉了個彎就想跑，卓聞頭也不回，好心提醒：“江少爺這是去哪呢？”
江離笑得溫柔謙和，淡定地大步跨進來：“見母親與先生聊得正好，總覺不忍打擾。”
卓聞將燙手山芋一丟：“哪裏的話，令母正說到少爺的終身大事，倒是我不好打擾，你們母子二人慢聊。”說罷，恭敬一揖，拔腿便跑，不想病弱的老婦人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卓聞的袖口，“先生，你覺得我們離兒怎樣？配不配得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