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遞上一盞熱茶,溫和道:“母親不必為此擔憂,我怎會因生意的事而冷淡了白露?她隻是舊傷好得慢,難免反複,否則這婚期也不會一延再延了。”
江母心情極好,拍了拍江離的手背,抿了杯中的兩口熱茶,又招呼著丫鬟一起逛鬧市去了,江離遠遠望著母親身影離去,神色便有些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色鴉青,緲不見雲,果然入秋後連風中都帶著涼氣,江離在堂中呆坐許久,忽聽門外一個清冷聲音響起:“怎麼了?這幾日總是這般魂不守舍?”
屋外席來一陣香氣,竟融得那風中的寒涼也淡了些,令聞者心尖既甜又暖,江離聽了這聲音連忙起身迎去,略帶責備道:“昨個不是還咳得厲害?叫你不要出屋,此刻風正大著。”
白露緩緩走進屋中,伸手搭在江離的掌中,淡道:“不礙事,出來透透氣罷了。”
她瘦得十分厲害,仿佛已是經不住一陣風吹,雙眼便襯得愈發明亮犀利,府中的人皆怕這位準夫人,隻因她甚少開口講話,凡事隻一個眼神,便能叫人心生敬服。
江母卻很是中意她,江家家大業大,擇妻自是不挑剔身世,品性倒很重要了,白露少言寡語,卻將生活中大小事宜操持得井井有條,雖還在病著,卻緊趕慢趕於入秋前為老夫人親手裁了兩件秋衣,如此懂事的兒媳,她自是怨不得的。
江府的一眾美姬也死了心,該遣的也都遣了,畢竟誰也想不到,萬花叢中過的江少爺,怎就突然對門客的一位門客的丫鬟如此死心塌地了呢?
江離照顧她十分體貼入微,將她扶到了椅上,望著外頭來來去去的仆從們,無論哪個都是滿臉的喜氣,便笑道:“他們竟比我還心急,眼見著離婚期還有大半年,不想這時便折騰起來了。”
白露笑得清雅,隻是眼中不見溫度:“由著他們去。”
江離卻審視她,慢慢道:“你到底是和從前不同了。”
白露恍若未聞,半晌,發出一聲不明意味的輕笑,她扶著桌角,也不瞧江離,起身離開了。
江離手捧一盞茶,神思忽然有些恍惚,他模糊地記著不久前,白露還受著傷,剛從一隻白狐化作人形,他滿心的憂慮夾雜著欣喜,整日守在榻前,將湯藥一勺勺親自喂進她的口中,終於盼得她醒來,她睜開眼望見他,眼中透漏的竟是防備與厭惡。
“怎麼是你?”白露撐著身子,一把將身前的藥碗推開了,卻因身上帶傷力氣不支又栽倒下去,江離忙丟了藥碗,一把將她扶在懷中。
她渾身冰涼,也不知是這妖狐天生冷血,還是她刻意將這冷漠展現給他看了,江離垂眸望著她,少年俊秀的麵孔在燭火下是讓人心痛的溫柔,白露漸漸怔住了。
“你可否還記得我?”江離的聲音微有哽咽,“白露,那年,我六歲,在林中險些被猛虎吞進肚子,是你救了我。”
白露似驚似懼:“……你?”
“是我。”江離扶住她肩頭的手指微微顫抖,“那時你也是一隻白狐,我記著你。”
白露似是微有觸動,隻無言地盯著他許久,不知又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把將他推開,緊緊閉上眼:“不是我。”
江離苦澀一笑,聲音卻低沉溫柔,他從貼身的中衣中取出一小束用紅繩係好的白狐毛,攤在掌心遞給她:“這是你留給我的,我……白露,江離欠你一條命,那時你說讓我等你可化作人形便來娶你,我定會成為這世間最富貴的人,買下你想要的所有,可你……”他深深吐息,“你若不願嫁,我便不強求,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那狐毛瑩白,根根晶瑩分明,一看便知不是尋常狐毛,白露似是無法忍耐,伸出手來取過那狐毛,貼著臉頰,低垂的眼中似是藏了萬千心事。
“我嫁。”屋中極靜,所以她這一聲便顯得格外突兀,卻點燃了江離的雙眸,“我記得你,江離,那年你孤身入了林子,說是要為母親尋藥卻在林中遇到餓虎,那時我雖是一隻狐,卻還是有些法術的,將那猛虎驅了去,救下了你,隻是……我和穀雨生得一般模樣,你為何不去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