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策卻恍若未見,繼續道:“灰狼醒來,身在屋中,已不知饑寒,它心知是樵夫救了它,可這畜生活了命,便再也記不起瀕死在雪中的恐懼,隻覺被人救十分不恥,耿耿於心,趁樵夫離去喚來狼群,將那樵夫團團圍住,誓要一報這被它眼中卑賤之人所救的恥辱……”
“王策!”喬子樺已是怒不可遏,“你怎敢……”
“主子氣了?為何而氣?奴才不過是說一個笑話罷了。”王策輕聲一笑,“莫不是奴才無形中……戳到了主子的痛處?不知主子是這樵夫,還是灰狼?”
樵夫何其蠢,灰狼也何其蠢。
樵夫並非蠢在頓生憐憫,將這畜生救回了家,隻因這世上畜生千萬,哪個都需得曆經春夏秋冬,扛不住酷暑嚴寒,縱使叫人護得一時,也活不得一世,樵夫此般作為,豈非多此一舉?
那灰狼也蠢極,人與畜生有何不同?他既能救你,也能害你。
你若自不量力,不過也會落得被樵夫剝皮放血的結局。
喬子樺坐在椅上,聽著這一番言語,心中已是波濤洶湧,翻滾著的也不知是恨意還是愧意,她顫抖地道:“怎的在你眼中,隻因灰狼是畜生,便需得毫無自尊,便需得叫人生生作踐?便得伏在那樵夫的足下,做出忠犬之態?”
王策抬起頭,眼珠靜靜的:“樵夫救它之時,也並未將它視作畜生,是它此後那不知恩反報以仇的作態,才真為畜生之流。”
喬子樺終是無可忍耐,憤而將桌上的杯壺一袖揮在了地上,茶水浸透了她半邊的白袖,袖上那隻紅蓮浸了水,愈發的色澤豔麗,竟似鮮血一般:“恩?什麼恩?你所謂的恩,便是假情假意接近我,服從我,與我在那溫宅中整日作盡了柔情之態,哄得我失了理智,你卻私下偷去喬家與眾衛商的書信,後又偷偷交與我,看我焦灼失意的醜狀,以此取樂嗎?”
她將王策交與薛鶴時,分明是帶著愧意的,她失魂落魄地離開溫宅,腦中循環往複皆是那些時日他與她在宅中的情形,可她想了很久,最終筋疲力盡地倚著牆角倒去,終於捂著臉哭出聲來。
她尋不到一絲一毫的趣意。
那整日的粗茶淡飯難以下咽,素淨簡陋的宅子讓她夜不能寐,沒有仆從畢恭畢敬,為她端茶遞水,她日日恐懼著,生怕自己終有一天習慣了這平凡,她便真的變得平凡了起來。
她需得取盡這世上最好的東西,隻因她生來便輕易將旁人所沒有的一切握在了手中,才貌、家世,身份,就連靖國最受寵的公主都不如她這般貌美。
她這所有的驕傲,容不得旁人的玷汙。
王策望著她的怒容,想了想,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口,隻因他忽然想起了霍濯曾說過的話——對牛彈琴,損物傷己。
他本就對她無甚情意,先前那一番所謂的憐憫也真是無用且多餘,況且他心中已然清楚,喬子樺無論做了什麼,都能找到看似叫人信服的理由,往往出口的言語總是頭頭是道,可歸根結底,隻是為了她自己罷了。
想起先前的一切,王策忽覺索然無味,抬手勉強一拱便要起身離開,他心中還惦念那院中的花草,而喬子樺不想今日自己接二連三受了冷待,情急之下隻得吼道:“王策!你真的以為我不忍對你做什麼嗎?”
王策隻裝作聽不到,提了壺,腳步更快了些,卻聽見身後長劍出鞘的響動,緊隨著裙角摩擦地麵的聲音,他未待回頭,便覺得肩上一痛,他立時僵住,偏頭去看,劃破肩膀的劍尖已被鮮血染紅,喬子樺的聲音儼然到了哭腔:“你定是瞧不起我,見我可憐,才將那偷來的書信還給我,權當做是施舍罷?”
王策冰冷道:“你信或不信都好,我從未想過施舍你。”
喬子樺拚命搖頭:“我自是不信的!所以你也無需解釋,王策,我現在終於清楚,你活在世上一日,我便要惦念你一日,愛也好恨也罷,你活著,便是我的折磨。”
她要的是巔峰的權勢,要的是睥睨天下的位置,區區一個王策,說棄便也棄了罷。
她這樣想著,雙眼生疼,她深吸一口氣,緊緊閉上眼,可眼淚還是落下來了。
王策甚至無需看她,也清楚她此刻到底是個什麼表情,心中到底又在想個什麼,這幾次的糾葛,她的愛恨情仇全都被他摸得清清楚楚,她總是這般自相矛盾,一麵做著錯事心中煎熬,一麵卻又偏偏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感動自己,著實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