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君子有斐8(1 / 3)

一如當年,靖國兵荒馬亂的城牆下,溫蘇冷漠地望著她,眼中分明是厭惡,他也這般同她道:“卓聞,放手。”

那時她還是未孚,三國中人盡皆知,惡毒狡詐的謀士未孚,在這塵淵上,沒有一個凡人知道她的名字本是卓聞。

從被炎帝一腳踢到塵淵的那天起,她幾乎整日都在茫然與痛苦中徘徊,這陌生的人世使她無處可依,無數張嘴臉,無數個不同,凡人自是不如那一個個上古的神祗與其後裔,若有事觸到了自己的利益,卑鄙醜惡之態便毫不掩飾地現了出來,她曾被那一雙雙貪婪惡毒的眼驚得整夜不眠。

她日日伴在寧王的身邊,這男人口蜜腹劍,言行舉止皆叫她厭惡,她卻顧不得那麼多,她想今早離開這汙濁的塵淵,隻要助他一統三國,將王座奉上,她便算作解脫了。

在眾多的神祗之中,她隻是一個小小的樹精,可在這塵淵的無數凡人之中,她已是天神一般的存在,幾千年的生命孤寂而漫長,不想到了塵淵後才清楚什麼叫做度日如年,她以未孚為名,四處招搖,早已忘了原來她還有一個名字,是卓聞。

炎帝同她講過,卓爾不凡,如圭如璋,令聞令望。

若不是溫蘇忽然叫出了卓聞二字,她恍惚過後便已是淚盈於睫,她幾乎要忘了,卓聞,便是她的姓名了。

可溫蘇的神色又是怎樣的呢?

那時的溫蘇已是一位長身鶴立的少年,他天生便生得十分好看,一雙眼溫和睿智,又格外清澈,衛國不知多少家姑娘瞧見他便會臉紅,他也從不做逾越之舉,孤孤單單,冷冷清清一個人。

這樣的人,若是真的對旁人生了厭惡,那定會是厭惡得徹徹底底。

溫蘇便是帶著那幾乎厭惡盡了骨子裏的神色望著她,叫出了她的名字,對她道:“卓聞,放手。”

耳邊是眾士兵高昂的呼吼,穿透陣陣風沙,他一把將她推開,抬手拾起身邊的斷劍,毫無猶豫,一把刺進自己的胸口。

此行此舉,何等決絕,那刀子戳破破敗的戰甲,戳破皮肉,卓聞隻是看著,便也疼到牙顫,他卻漸漸露出了一個笑來。

“我不願再記著你。”他握著劍柄,力氣大了些,那斷劍沒入胸口便也深了些,“絕不,永不願再記著你,卓聞。”

他又喚了一遍他的名字,卓聞愣愣地伸出手來,想應一聲,他卻已閉上眼,斷了氣。

溫蘇,他這般自作主張地於塵淵上闖進了她的視線,擾亂了她的心神,為她種下窗外的鐵蘭臘梅,陪她聽雪下棋。又自作主張地將她推了好遠,他恨她恨得這般刻骨銘心,卻臨死也不肯給她一個原由。

怕?她真的是怕極了。

如今她瞧著王策與溫蘇似是愈發相像,少年沉默中透著執拗,她能將寧王掌控於手,將這塵淵的世人玩弄於掌,可唯獨溫蘇,唯獨王策。

卓聞按住胸口,玄天留下的傷口竟真的痛了起來,她有幾分窘迫地想要離開,卻聽身後王策一聲“且慢”,肩上便一暖,王策將他攬在懷裏,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吐息與懷抱皆是溫暖,體內滋生的寒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暖所融。

她愣了,這——這小子不止腦袋好使了,膽子竟也大了?

卓聞使勁推了兩把,又咬牙在他胳膊處狠狠掐了兩下,可抱著她的人卻是哼也不哼,任由她折騰了半晌後,忽然低聲道:“我昨夜做了個夢。”

卓聞預備著下口咬他的嘴巴僵住了,竟下意識地問道:“什麼?”

王策將懷中的她攬得更緊了些。

“炎帝的藥地,那守藥人是我的麵孔,我戴著大大的鬥笠,整日走在寬廣的藥地中,那景色真真是無趣且枯燥,日複一日,生命無盡無止,連活著都已成了煎熬。”

“……然後呢?”

“然後?”他輕輕笑了,“我從懷中取出一粒種子,是一無名無姓的老媼求得神藥所換,我將種子種下,盼著它生根發芽也成了趣意,可它偏偏十分刁鑽,隻願喝我的血才肯長大,日子久了,我喂它血喝,便成了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