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君子有斐9(2 / 2)

這簡簡單單三個字聽在耳中無異於三道驚雷直劈了下來,穀雨一時難以置信,瑟縮著回過頭來,便看見了更加驚悚的一幕。

霍濯在看著她,沒有橫眉,也沒有冷對,反而笑似晨風,清爽拂麵。

“你……”穀雨張了張口,險些咬斷了舌頭。

“少爺如今才歇下,姑娘若是要找,可不是時候。”他仍舊一反常態,謙遜且溫和,隻是眼中是如何也遮不住的憐憫,仿佛眼前單薄瘦弱的姑娘是一名無家可歸的乞兒。

穀雨被他這副模樣嚇得不輕,隻一瞬便立刻耷拉下腦袋,便沒有看見他眼中的憐憫:“我不找江離哥……少爺,我想看姐姐。”

“少夫人如今也很好。”霍濯輕聲道。

穀雨渾身一顫,像是被“少夫人”三個字刺痛了,她攢著雙拳許久,又驟然鬆開五指來,自嘲地一笑,竟忽略了今日待她格外溫柔的霍濯,如一抹幽魂,飄飄蕩蕩,不多時便走遠了。

霍濯望著她的背影,眼中的憐憫愈發濃了些,恍惚間又想起昨夜他與江離相談的言語。

“世人譏諷,皆為糞土,你何曾在意,如今竟愈發浮躁了?”在他道明來意後,江離的神色便有些責備,不見了素日的溫潤。

“我從未在意這千萬人的髒水潑落我身,卻萬萬不可讓那髒水汙了我身邊人,更何況少爺這般人物,怎能由得那一張張口舌侮辱?”

“我……也隻是普天之下凡人之一罷了。”

“少爺,你……”

“我清楚你心中所想,隻是許多事,你不曾知曉罷了。”

“少爺可願講與濯聽?”

江離便有些出神,望著窗外交錯的樹影,糾纏曲折,夜風一吹,沙沙作響,正如他迷失在深林中的那個孤冷的夜。

“霍濯,我曾向一救我性命的狐狸許諾,來日待她化作人形,成一亭亭少女,我便娶她作妻。我會記著她,永遠記著她,我會成為這世上最富有之人,她要這山河,我便會為她買下一片山河,她要這天下,我便會為她買下無垠天下。”

“……那,然後呢?”

“然後?”江離苦笑,手指頎長,伸手去握那桌上明滅的火光,“可惜她是個傻姑娘。”

人不似妖,在這凡事中走一遭,命差些的出生便夭折,命好些的活至耄耋,卻卸不掉一身的負擔,父母兄弟,妻兒摯友,哪個不是羈絆?她是妖,她分明可以活得更灑脫些。

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他身為一介凡人都已看得清,可她為何不能?

那修行了幾千年的內丹嗬,竟就這樣拱手與他將要病死的母親。

她怕他因喪母而悲痛欲絕,她怕他失了至親便孤苦無依,她怕得那樣多,卻唯獨不怕這樣做是違天逆道,不怕天雷將她劈得魂飛魄散,往生無期。

“我能給得了她這江山與天下,卻唯獨給不了她一個安穩,一份長久,那便死心罷,我與她,皆死心罷。”

他不怨白露,隻因她也是一個傻姑娘,想是惱透了自己的妹妹竟這般恨鐵不成鋼,可這狐狸修行了得,挨了一道天雷後竟也能活,日後若有她作伴,哪怕幾千幾萬年後,定會助穀雨再修得一顆內丹。

霍濯心中觸動,半晌無言,再開口時聲音已帶哽咽之意:“少爺,如今穀雨已成凡人,你大可娶她為妻,便可長久,何必累得你們三人……”

“霍濯。”江離將他打斷,神色溫柔卻堅定,“既為人,便不可一生隻為情愛,我自知有愧與她,可還有許多事我需得去做,拚盡了一切,也要做得利落。”

霍濯微怔:“少爺,你是說……”

“多年布局,隻求這一回拚盡全力,莫要讓我失望。”

霍濯隻覺胸口熱流湧動,他立時撩了袍子,跪在地上:“是!”

江離見他如此,便淡淡一笑,眉眼間便生了些疲意:“天已亮了,你早些回去休息罷。”

霍濯起身走至門前,卻有些猶豫地轉身,幾次欲言又止,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少爺,若事成你安然無虞,皆大歡喜,可願將一切公諸眾人,想必屆時穀雨姑娘……”

江離緩緩搖頭,抬手道:“我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退路。”

一步錯,步步錯,又何苦去將她牽連到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