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今夕何夕3(2 / 2)

“況且?”

“霍濯,是此生最得我信任,也最信任我的摯友之一。”

手中的兵符被高高拋起,又穩穩接住,王策收攏五指,將它緊緊握在手中,低聲道:“我也是。”

他得你信任,也最信任你,他是你的摯友之一。

可他於我,卻是唯一。

霍濯被捉進了獄中,衛國中大多人自是竊喜的,個個都伸長了脖子隻等著看他的笑話,可那整日憤憤不平的一撮讀書人卻在聽聞了他的事跡後全部振奮起來,隻覺得此人實在是天地間令人敬佩的硬骨頭,視死如歸,不懼強權,相比之下他們曾經那些小動作著實算不得什麼。

眾書生合起夥來商量著,與其在這衛國中與權貴們整日無休無止地鬥著,前途一片渺茫,且終日不見天日,還不如同霍濯一般,硬著骨頭,豁出一條命去,縱使做了厲鬼也不叫他們活得安生,死,也要死得有誌氣些。

年年月月的寒窗苦讀,千言萬語不得訴,滿腹壯誌無處施展,最後能做籌碼的,竟隻剩下了一條命。

可他們怎又能想到,若是這世上萬事都有它所謂的因果報應,惡徒殺了無辜,第二日便能暴死街邊,那當年被活活燒死的可憐書生們怎不見他們不甘的殘魂,屠盡那些將他們逼至絕路的惡人呢?

在此起彼伏的呼聲中,一位書生終於回過味來,怯怯道:“可我等實在人微言輕,從未被他人放在眼中,就算以死相逼又能如何?譬如爬到他們手旁的一隻螞蚱,被他們彈開了,便碾死在腳下,掀不起波瀾的。”

一語點醒夢中人,人人皆在醉夢中。

醉夢中的人,又有哪個願意醒來呢?

短短幾句話有如一盆冷水,將前一刻還激動不已的書生們澆了個清醒,可是卻無人願意承認這清醒,隻覺得此人雖說了實話,卻著實敗了他們的興致,打散了他們的一番淩雲壯誌,實在該死。

忽然,一個聲音自門外響起:“有我。我來助你們一石激起浪花千百,萬石入海無盡波濤。”

書生們錯愕望去,齊刷刷愣住了,又齊刷刷地亮起了眼,個個歡呼雀躍了起來。

霍濯問斬的那日,衛國的行刑台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這國中是不缺錢財的,家家都富得流油,除了那些窮書生外,幾乎不見盜竊劫財之事,若是有了旁的衝突,就算鬧出了人命,比得也隻是誰家的錢多,人命便也拿錢來換了,若是說不通的,抽頓鞭子便也作罷了,這砍頭之事卻是極少見的,如今突然來了這一樁,還是同那落魄的霍家有關,平日裏眾人便樂意拿這霍家當做茶餘飯後的閑談,如今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誰不願跑來看看這千萬人口中的笑話?

烈日在烏泱泱的人群腦袋上烤著,卻烤不退他們的興致,一個個踮腳引頸,因期待而麵紅耳赤,就連坐在上頭的監斬都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也不知過了多久,囚車滾著發燙的路麵緩緩行來,眾人等得早已不耐,見此情形齊聲高呼,如見天神一般。

“那便是霍濯。”

“是了,瞧他那副弱不禁風的書生樣,真真是丟盡了霍家祖祖輩輩的臉。”

“嗬,如今人頭落地,便也算是給霍家一個交待了。”

“今日這笑話,你且仔細瞧著,算得上是千百年難得一見了。”

他們這般高談闊論,眼見著一條人命將隕,竟個個是滿麵笑容,全然不將那性命放在心上的醜惡形容。

霍濯被囚枷牢牢鎖著,一身泛黃的囚服竟是出奇的整潔幹淨,在幾位獄卒的推搡下,他神色漠然地走下囚車,一步步朝著刑台走去,方才靜了一刻的衛國國民們頃刻間又如鍋中被煮開的水一般沸起,嬉笑怒罵,風言冷語,處處可聞,霍濯的腳步卻是愈發的灑脫沉穩,仿佛隻將這一句句咒罵與嘲諷踩在腳下,他不會去看,也不屑去看。

江離站在人群外,幾乎沒人瞧見他。

他遠遠望著霍濯,眼角微微濕潤。

監斬坐在台子上,桌上的茶一換了一壺又一壺,老頭子被這茶水滋潤得精氣神倍兒足,又抿嘴灌了一口,方才抬眼瞟著霍濯,細聲細氣問道:“霍家的不肖子,你眼見著已是沒有多久的活頭了,想必那牢中的最後一餐也比往日的花樣多得多,可還有遺憾?你且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