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台的周圍一圈都坐著這衛國中極有威望的商家,他們也是好酒好茶,嬉笑著坐在搭好的棚子下,興致勃勃地朝著霍濯望去,都等著他的回答。
日頭依舊很足,圍觀的人眼似長釘,隻恨不能將霍濯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可等了許久,那刑台上的人卻如木頭一般,沒有一句回答,監斬撂下手中的杯子,便有些不耐煩地又催問道:“罪人霍濯,你可是無話可說?”
霍濯聽此言語,眉頭一跳,緩緩抬頭,麵色漠然:“罪人?敢問濯何罪之有?”
話音剛落,周遭一片訝然之聲,監斬更是眉現在現在了怒氣,擲地有聲道:“難不成你忘了自己曾寫過怎樣一片大逆不道,辱君辱國的邪作嗎?”
霍濯清澈的眸中似閃過一絲茫然,眾目睽睽之下,他環視那各異的麵孔,卻千篇一律的神色,忽然笑了,這笑便如石子落水後的漣漪般,轉瞬即逝,再望去時,神色又歸於平靜,他搖頭道:“濯不不曾記得。”
監斬怒極,手掌狠擊身前的案子,吼道:“怎的霍家生了你這般無恥之徒?竟不見一點君子坦蕩之腹,做了這般叫人唾棄的惡事也罷,竟沒膽子承認嗎?
“大逆不道,辱君辱國,叫人唾棄——”霍濯淡道,“何來這一說?那所謂的邪作在濯看來,隻是求實的真相,如今衛國國風便是如此罷了。”
“你竟然……”
“論國,我衛國國民皆富,百姓從不因口腹衣著而惱,雖不至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之極盛之態,卻不似他國一般,隨處可見倉惶流竄的饑民,沒有因剛出生便餓死在母親懷中的嬰孩,國中萬民皆珠光寶氣,國中萬屋皆金碧輝煌,羨煞旁人也。”
監斬冷笑:“你既知如此,何至在文章中大肆辱罵我衛國國君昏庸無度,治國無方,且妄論我衛國已有亡國之相?”
霍濯道:“實話罷了。”
監斬提了一口氣,在周遭那一雙雙瞪得滾圓的眼睛下終還是哼道:“好!如今你死到臨頭,我便叫你說個痛快,也好叫你霍家上上下下在地下都瞧清楚,你是如何叫他們顏麵丟盡的!說!怎就是實話了?”
霍濯迎風而立,泛黃的破舊袍角被高高吹起,他的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國富又如何?國民不知饑渴又如何?金雕玉壘的罐子裏若堆滿了腐臭的蛆蟲,再美的玩意,也總會有被蛀爛的一天。”眾人不知他話中何意,皆茫然,他卻自顧自地繼續道,“我衛國國君似從不清楚為政何要,是否應人盡其才?是否應惟在得人?一國之廣,若說國民並非個個皆備才情,尚可諒解,可若國之忠臣皆乃無學無德之者,整日伴君側出口便是讒言妄語,從無進獻忠言者,隻叫君主整日沉溺享樂,誌趣驕逸,宮苑台榭極盡奢華,從無憂國憂民之心……”
“正如你所說,我衛國國強民富,有何之憂?!”監斬額頭已跳出了青筋來。
“自古帝王,皆應配厚德於天下,否則怎配為君?一國盛世之相,難道隻看富有與否?臣皆奸臣,民皆愚民,怎的在你們眼中,金銀可買情愛,金銀可買父母,金銀可買盡天下?!前有因憤弑兄之狂徒,千萬金可買脫其罪,人命在這所謂的強國之中,竟如草芥般不值一提?為何如此?全因君無情,民無意,不通禮樂,不曉人德,大多文盲也!日子久了,盲了眼盲了心,視忠臣如惡犬,視奸臣如至親!”
監斬的麵色在這一段段言語中也變得清白,直至最後一句,已是驚怒交加,他心中大震,瑟縮望去,見周遭國民似是一副懵懂之相,仿佛並未為之所動,稍稍安心,複又抬手指著霍濯道:“你……你竟如此……瘋了!定是瘋了!”
霍濯高聲笑了:“眾人皆瘋,唯我清醒,便是我瘋!”
監斬一手拂了那桌上的茶水,高聲道:“行刑!”
話畢,原本寂靜無聲的刑場又因此而沸騰起來,一左一右走來兩位行刑官,皆膀大腰粗,一位將霍濯按倒,一位高高舉起手中的刀,霍濯任由他們擺布,他閉上眼,臉下貼著的石板不知沾著何年何月的汙血,已然幹涸發黑,卻仍濁臭逼人,他能感覺到那壯漢揮舞著的刀從高處落下,劈開了黏熱的風。
忽然,一聲尖銳的高呼傳來:“報——報——報大人,手下、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