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濯與江離。
見到霍濯雖震驚,但今日在國中鬧事的那些書生說來說去也是為了他,所以在此處見到此逆賊倒也還算在情理之中,可江離……
卓聞掩著嘴,笑得不懷好意:“皇上驚嚇過度,需是得傳人來更衣呢。”
衛帝顧不得與她爭這口舌上的勝負,望向江離的目光似驚似喜,也似懼,顫巍巍地伸出手來,指著他,試探道:“江卿,你,你到底……”
江離淡淡一笑,抬手示意霍濯停在原地,自己走到衛帝的麵前,恭敬一揖:“陛下。”
衛帝見他態度如此恭順,仿佛摸到了一條索命的繩子,頓時喜上眉梢:“江卿,你可是來救孤的?”
江離點頭道:“是,在下匆忙趕來,為的便是救陛下,救衛國。”
衛帝更喜,方要開口,卻想到不久前卓聞那般作為,隻得心有餘悸地道:“可是這殿中的賊子……”
江離將他眼角覦著卓聞,便好心解釋道:“殿下誤會了,卓聞先生乃在下友人,並非所謂賊人。”
成了,這下全成了。
衛帝被驚嚇得本就不靈光的腦袋費力轉了轉,總算想清楚了。
這幾個人,說到底,還是蛇鼠一窩。
衛帝呆呆坐在龍椅上,渾身止不住地抖:“你……你……江離!你身為衛國人,祖祖輩輩都紮根在衛國,靠著衛國發家,怎能如此?竟還說是來救孤,來救衛國……”
“在下——就是來救陛下,救衛國。”江離上前一步,平靜的眼中竟添了幾分素日不曾有的怒意,將他溫潤的麵孔襯得愈發淩厲,“陛下如何,衛國如何,陛下心中難道不清楚?霍濯那一篇文章陛下不曾看過嗎?陛下你自願任人擺布,做這衛國的傀儡,在下無言相對!可在下卻不是瞎子,隻因我是衛國人,才不能眼睜睜看著衛國一步步毀在這隻懂享樂人性皆失的奸徒手中!”
霍濯站在後麵靜靜聽著,臉上雖沒什麼表情,卻是雙目赤紅。
隻因我是衛國人。
江離筆直地站在那王座前,看著那金龍纏繞的龍椅,看著龍椅上形容猥瑣,叫人作嘔的君王。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竟配為王,他竟配手握著衛國無數國民的性命,他無所作為,竟能整日心安理得地自稱為孤,受萬民叩拜。
江家是衛國富商之首,富可敵國,且地位無可撼動,可江離同他父親一般,從心裏厭惡這讓人性漸漸變得髒汙的榮華。
百姓不必為鬥米折腰,日日飽腹,這的確算作一番盛世之相,可當金銀替代了人性,泯滅了良知,人與人間皆可以金銀計較。孩子出生便被埋在金子裏,眼中再瞧不見山外山,河外河,口腹之欲恣意無邊,竟成畢生之誌。
此情此景,何其可悲。
江淮風死前,江離便在他的眼中看見了那他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的悲涼。
他的父親,便被囚在這金銀碧玉的牢籠中,他隻想看看外麵的天是不是更藍,外麵的樹是不是更綠,他曾在母親病中將她攬在懷中,溫柔許諾,總有一天會帶她走出這牢籠,他反反複複,極盡言語向她描繪自己曾走過的廣闊。
江淮風與霍飛營,本是誌氣相投的好友,卻因生在了衛國,肩上皆背負著所謂家族的擔子,壓得他們無法喘息,可在這逆境之中他們也曾掙紮,卻又得到了怎樣的結果?
剝不去家族重擔,卻又背上了千百條書生的人命。
江淮風至死也不明白,他到底有沒有做錯。
江母向來體弱,江離自小便與父親相處得較多,他記得父親在說起那曾親眼所見的奇景時是怎樣的神色,他握著他小小的手,筆尖落在紙上,微有顫抖,描出了一副模糊的畫麵——天高雲密,山巒相依,一位旅人,一位書生前前後後在山間的溪旁緩行,前方的路還很遠很長。
很遠很長,不知還會遇到怎樣不同於腳下的瑰麗。
江淮風望著那副畫,雙唇微顫,半晌無言,江離抬手抹去他麵上的淚他竟也不知。
父親的痛苦與絕望,就這樣深深印在了他的眼中。
正如霍濯眼睜睜看著霍飛營被逼上了戰場,正如那一夜落雪時霍濯站在窗前,得到了霍飛營的死訊一樣。
這悲劇隻會重蹈覆轍,曾經是焚了千百個書生,往後誰會料定,不會是那早已麻木了人心與的國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