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不體凡人苦,凡人不解天神憂。
卓聞雖算不得天神,在天神的地界晃了千八百年,理應也算作半個神祗了,可那些凡人眼中所謂的天神真如他們所想一般,享著無盡的生命,再無憂愁,再無坎坷了?
絕不。
縱使是天神,也無法絕了那所謂的七情六欲,縱使她麵上貴為炎帝老頭子的姑娘,還不是為著與藥神這莫名其妙的羈絆,一腳被踹下了塵淵。
王策仿佛癡傻了,他一臉蠢相地瞪圓了眼,瞧著卓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卓聞鄙夷地歎了口氣:“你好歹是個天神,雖然做錯了事,被罰到了塵淵曆劫,竟也還是這般沒出息。”她說著,似乎覺得這樣貶損實在不夠勁兒,又沒好氣地補了一句,“生生世世,都這般沒出息。”
王策哽了一瞬:“你為何不早說?”
卓聞笑中帶著惡意:“我樂意,我樂意瞧你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我樂意瞧你不明真相,想盡辦法巴結我的模樣,我一瞧見這樣的你,便覺十分歡愉。”
王策嘴巴張了張,竟無奈地笑了。
也罷,他竟慣了這樣的她,又能拿她怎樣呢?
戰場烽煙彌漫,這二人卻相視而笑,雖臉上各自的笑意都有些意味不明的狡黠,倒也勉強算作一副好光景,薛鶴默默望了他們半晌,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拊掌大笑,遂歎息道:“未孚……不,卓聞,你倒真是從未叫我失望過,當年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卓聞轉眸笑望他:“彼此彼此,掐著手指數起來,能叫我如此意外的人,也隻有你了。”
薛鶴穩穩扶著王闕,歎道:“我殺不了你,殺不了王策,思來想去,能做的事也唯有一件了。”
卓聞雖然麵上仍帶著笑,心中卻也暗生了幾分警惕,隻見薛鶴一抖長袖,一隻形狀怪異骨哨掉在了掌心,他用兩根手指捏起,在眼前打量一番,朝著卓聞和氣地問道:“先生可知這是個什麼玩意?”
卓聞道:“我猜不出,左右不是什麼好玩意。”
薛鶴笑著點頭道:“的確不是什麼好玩意,若不是到了要緊的時候,我還準不想將它拿出來,將這塵淵攪得天翻地覆。”
卓聞心中又冷下幾分,卻還是頗有耐心地道:“所以,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呢?”
薛鶴笑睨她一眼,又將骨哨舉高了些,緩緩道:“你既為炎帝的義女,想必對那四大凶獸熟悉得很吧?”
“唔……你是說,饕餮,窮奇,混沌,與檮杌那四隻畜生?”
“正是。”
卓聞眯起眼來:“這四隻畜生如今都被我家老頭子與黃帝看管得極好,哈巴狗一樣乖順,難不成被你悄悄放到了塵淵——這,應是不會的。”
薛鶴大笑道:“我若是有那般本事,怎會與你一直精怪周旋得如此辛苦,隻不過……”他將那骨哨放在唇邊,並未用力,隻是輕輕一吹。
哨聲短而刺耳,聽進耳中隻叫人覺得渾身顫抖,魂體皆顫,周遭肉.體凡胎之人雖懵然不知,卻已七竅流血,甚是可怖,卓聞反應極快,幾乎是跳起來想要掩住王策的雙耳,奈何個子太小,十分滑稽,無意中望見王策正無奈地望著她,不知是不是錯覺,眼中竟帶著嘲笑。
卓聞愣了。
這死木頭,如今竟敢明目張膽地笑話她?
想到此處,她也不顧如今是何等要緊時刻,窩著火氣道:“你笑什麼?如今曉得自己天神的身份,翅膀也硬起來了?”
方才是她亂了陣腳,王策本為天神中藥神一脈,這古怪哨子對凡人有影響,對他卻未必。
王策似是思索了半晌,才慢吞吞地,不知死活地道:“沒什麼,隻是瞧你這副樣子,我也十分歡愉罷了。”
卓聞又愣了許久,反應過來便要抬腿狠狠踢去,卻忽覺得不遠處的天邊滾滾黑雲帶著雷霆之勢卷來,撲麵而來的盡是不詳之氣,薛鶴抬眼望去,他臉色雖蒼白了幾分,眸中卻是帶著笑意的:“當年那四隻畜生鬥得凶狠,莫說是塵淵,就是你們天神的地界也被攪得不得安寧,它們鬥來鬥去,不知在這塵淵留下了多少汙濁之氣,散布四處,草木遇之皆枯,活物觸之則死……”他長歎一聲,“到底是大名鼎鼎的凶獸,留下的濁氣都如此厲害,這些年來我四處遊走,便將這些濁氣一點點收來,活人血魄供養,也不知到底生出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雖不必四隻畜生凶狠,可到底是願意聽我差遣的。”
卓聞凝視那愈發近的濃雲,笑容漸凝了:“薛鶴,你竟有這般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