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世奢服僭,則無用之器貴,本務之業賤矣。農桑勤而利薄,工商逸而入厚,故農夫輟耒而雕鏤,工女投杼而刺繡;躬耕者少,末作者眾。生土雖皆墾,而地功不致,苟無力穡,焉得有年?財鬱蓄而不盡出,百姓窮匱而為奸寇,是以倉廩空而囹圉實。一穀不登,則饑餒流死;上下俱匱,無以相濟。國以民要根,民以穀為命。命盡則根拔,根拔則本顛。此最國家之毒憂,可為熱心者也。斯則天下之患二也。
法度既墮,輿服無限,婢妾皆戴瑱揥之飾,而被織文之衣。乃送終之家,亦大無法度。至用梓黃腸,多藏寶貨,饗牛作倡,高墳大寢。是可忍也,孰不可忍?而俗人多之,鹹曰健子;天下跂慕,恥不相逮。念親將終,無以奉遣,乃約其供養,豫修亡歿之備。老親之饑寒,以事淫法之華稱。竭家盡業,甘心而不恨。窮厄既迫,起為盜賊,拘執陷罪,為世大戮。痛乎此俗之刑陷愚民也!且橘柚之貢,堯舜所不常禦;山龍華蟲,帝王不以為褻服。今之臣妾,皆餘黃甘而厭文繡者,蓋以萬數矣。其餘稱此,不可勝記。古者墓而不墳,文、武之兆,與平地齊。今豪民之墳,已千坊矣。欲民不匱,誠亦難矣。是以天戚戚,人汲汲,外溺奢風,內憂窮竭。故在位者則犯王法以聚斂,愚民則冒罪戮以為健。俗之壞敗,乃至於斯。此天下之患三也。
承三患之弊,繼荒頓之緒,而徒欲修舊修故,而無匡改,雖唐、虞複存,無益於治亂也。昔聖王遠慮深思,患民情之難防,憂奢淫之害政,乃塞其源以絕其末,深其刑而重其罰。夫善堙川者必杜其源,善防奸者必絕其萌。昔子產相鄭,殊尊卑,異章服,而國用治。豈大漢之明主,曾不如小藩之陪臣?在修之與不耳。
《易》曰:“言行,君子所以動天地也。”仲尼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今官之接民,甚多違理。苟解麵前,不顧先哲。作使百工,及從民市,輒設計加以誘來之。器成之後,更不與直。老弱凍餓,痛號道路。守關告哀,終不見省。曆年累歲,乃才給之。又雲逋直,請十與三。此逋直豈物主之罪邪?不自咎責,反複滅之。冤抑酷痛,足感和氣。既爾,複平弊敗之物與之,至有車輿、故謁者冠,賣之則莫取,服之則不可。其餘雜物,略皆此輩。是以百姓創艾,鹹以官為忌諱,遁逃鼠竄,莫肯應募。因乃捕之,劫以威勢。心苟不樂,則器械行沽,虛費財用,不周於事。故曰:“上為下效,然後謂之教。”上下相效殆如此,將何以防之?罰則不恕,不罰則不治,是以風移於詐,俗易於欺,獄訟繁多,民好殘偽。為政如此,未睹其利。斯皆起於典藏之吏,不明為國之體,苟割脛以肥頭,不知脛弱,亦將顛仆也。《禮》譏聚斂之臣,《詩》曰“貪人敗類”,蓋傷之也。
陳兵策於安平之世,譬令未病者服藥。
傳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舊時永平建初之際,去戰攻未久,朝廷留意於武備,財用優饒,主者躬親。故官兵常牢勁精利,有蔡太仆之弩、及龍亭九年之劍,至今擅名天下。頃主者既不敕慎,而詔書又誤,進入之賓,貪饕之吏,競約其財用,狡猾之工,複盜竊之。至以麻枲被弓弩,米粥雜漆,燒鎧鐵粹醯中,令脆易治。鎧孔又褊小不足容人,刀牟悉鈍,故邊民敢鬥健士,皆自作私兵,不肯用官器。凡漢所以能製胡者,徒擅鎧弩之利也。今鎧則不堅,弩則不勁,永失所恃矣。且夫士之身,苟兵鈍甲耎,不可依怙,雖孟賁莊,由有猶豫。推上論之,以小況大,使三軍器械皆可依阻,則膽勇勢盛,各有赴敵不旋之慮。若皆弊敗不足任用,亦競奮皆不避水火矣。三軍皆奮,則何敵不克?誠宜複申明巧工舊令,除進入之課,複故財用,雖頗為吏工所中,尚勝於自中也。苟以牢利任用為故,無問其他。《月令》曰:“物刻工名,以覆其誠。功有不當,必行其罪,以窮其情。”今雖刻名之,而賞罰不能,又數有赦贖,主者輕玩,無所懲畏。夫兵革國之大事,宜特留意,重其治罰,敢有巧詐輒行之輩,罪勿以赦贖除,則吏敬其職,工慎其業矣。
昔聖王之治天下,鹹建諸侯以臨其民。國有常君,君有定臣,上下相安,政如一家。秦兼天下,罷侯置縣,於是君臣始有不親之釁矣。我文、景患其如此,故令長視事,至十餘年,居位或長子孫。永久則相習,上下無所竄情,加以心堅意專,安官樂職,圖累久長,而無苟且之政。吏民供奉盡節,而無壹切之計。故能君臣和睦,百姓康樂。苟有康樂之心充於中,則和氣應於外,是以災害不生,禍亂不作。自頃以來,政教稍改,重刑闕於大臣,而密網刻於下職。鼎輔不思在寬之德,牧牧守守逐之,各競摘微短,吹毛求疵,重案深詆,以中傷貞良。長吏或實清廉,心平行潔,內省不疚,不肯媚灶,曲禮不行於所屬,私敬無廢於府,州郡側目,以為負折,乃選巧文猾吏,向壁作條,誣覆闔門,攝捕妻子。人情恥令妻子就逮,則不迫自去。且人主莫不欲豹、產之臣,然西門豹治鄴一年,民欲殺之。子產相鄭,初亦見詛,三載之後,德化乃洽。今長吏下車百日,無他異觀,則州郡目辟睨,待以惡意。滿歲寂漠,便見驅逐。正使豹、產複在,方見怨詛,應時奔馳,何緣得成易歌之勳,垂不朽之名者哉?猶馮唐評文帝之不能用李牧矣。近漢世所謂良吏,黃侯召父之治,視事皆且十年,然後功業乃著。且以仲尼之聖,由曰三年有成。況凡庸之士,而責以造次之效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