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雪塵並不細講,隻曆曆盤弄著陰陽環,語氣中帶有幾分諷意:“你時候真是乏味。”
九枝燈不置可否。
自己有多乏味,他心中清楚。
倒是眼前之人,洗去了那麼多記憶,倒比以往更加尖酸刻薄了。
九枝燈不欲同他在節上計較,問道:“丹陽與風陵降了。你可知曉?”
溫雪塵反問:“降了嗎?”
九枝燈道:“我自知這是他們的緩兵之計。然而他們的敗退之舉落在下散修道教眼中,此番便算是我魔道勝了。”
“你打算如何待降俘?”
九枝燈沉吟。
當初,周北南被擒後寧死不降,與他結怨的魔道弟子又不在少數,嚷嚷著要殺了他,以子之血祭魔祖,直到九枝燈定下俘虜不降、流放蠻荒的規矩,才平定了魔道內部殺俘的呼聲。
九枝燈:“既是願意歸順,我何必殺他們,徒增孽業。”
“曲馳呢?”
“曲馳……”九枝燈垂下眸來,“他與我有一信之恩。既是願降,我將他與你一並留在身邊便是。”
“留他?”溫雪塵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曲馳性情溫平,心智卻堅韌,不是輕易妥協之人。我懷疑他另有所圖。”
“那又該如何?”
九枝燈剛把問題問出口,一名弟子便興衝衝地來報:“尊主,我們按溫師兄交付,一路跟蹤,嶽溪雲還未發現我們,現於商南山落腳!”
九枝燈麵上冷雲凝聚,立時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與溫雪塵擦肩而過時,他:“丹陽峰那邊的受降事務交與你安排了。但是,曲馳威望極高,他若是不作反抗,莫要傷他性命。”
溫雪塵淡淡應了一聲,待九枝燈離開,才問身側弟子道:“有哪條分支之主現在身在總壇?”
魔道受降之人到來的消息傳遍了丹陽峰上下,由於全峰上下已剩百人,曲馳糾集弟子,候於主殿之前,也不過用了短短半炷香光景。
那來受降之人似是故意拿喬,丹陽峰的山門敞開了足足一個時辰,一名麵黃髯多的魔道之人才邁過門檻,朗聲大笑時的囂張模樣刺得人眼睛耳朵一齊生疼。
丹陽峰諸弟子多數都習得了曲馳的良好修養,事前又被曲馳耳提麵命多次,因而麵對這般恥笑,隻有寥寥幾名弟子變了顏色,其他人均是頷首低眉,不多言語。
見來者並非九枝燈,曲馳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即使心間存了幾分不安,曲馳仍舉止容雅,手扶拂塵,走上前去,不卑不亢行下一禮:“吾乃丹陽峰代山主曲馳。”
“我知道你是曲馳。”來人怪笑一聲,“曲馳,你可還記得我是誰嗎?”
曲馳雖無徐行之那般過目不忘之能,但對於記憶人臉還是有些本事,他遠遠便見此人眼熟,如今靠近一看,心下便清明了幾分:“……遏雲堡堡主,許久不見。”
那遏雲堡堡主冷笑連連,負手在曲馳身側繞了幾圈,打量廉價貨品似的觀賞著他:“許久不見。當真是許久不見了。當初你殺我麾下三百弟子時,可有想到會有落入我手中的一?”
曲馳微微抿唇,不想與他多議往日之事:“帶我去見如今的魔道尊主吧。”
“好啊。”遏雲堡堡主齜出一口雪亮牙齒,“……我帶你去見。馬上帶你去。”
青鬆似的立於原地的曲馳正欲邁步,卻覺後腦近處有風聲襲來。
後腦立時劇痛,曲馳往前栽出兩步,隻覺眼前浮出大團大團血色來,劇烈的震蕩叫他不慎咬傷了舌尖,一股血腥味同時在他口中彌漫開來。
遏雲堡堡主收回鑲金嵌玉的劍鞘,一個眼色,那些早就暗自圍上的弟子狼豕也似的撲上來,不動用靈力,亦不動用兵刃,隻用拳腳往曲馳身上伺候。
心窩、膝蓋與肋骨處平白挨了數下,還是被這些僅僅是煉氣修為的卒子所傷,溫馴如曲馳,眼前亦蒙上了一層血霧,腰間寶劍錚錚嗡鳴了起來,似乎隨時會脫鞘而出。
而就在他準備將手探向劍柄時,遏雲堡堡主冷笑一聲,用不輕不重、卻足夠曲馳耳力捕捉到的聲音:“給我打!若是丹陽弟子暴動,便稟告尊主,丹陽峰不是真心投降,凡是留在丹陽的弟子,盡皆誅滅!!”
曲馳的手僵在了半空。
隻在幾瞬內,他便被數隻腳一齊踹上膝蓋。
那青鬆似的人晃了晃,向側旁倒了下去。
“師兄!!!”剛剛換上丹陽峰弟子服裝的陶閑不意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淒惶地大喊,“曲師兄!”
繳械的丹陽峰弟子見此情狀,一個個目眥盡裂,但林好信等數個弟子前不久才與曲馳談過,若有突發情況該如何應對,他們硬是把一口牙咬出了血,閉目不看,沉默地維係著躁亂的秩序。
但是群情激憤,已達沸點,曲馳在他們心目中宛如神明,怎可被這群宵之輩如此羞辱,怎能!
就在第一名弟子不顧林好信阻攔,想要引劍救援時,在沉悶的皮肉撞擊中響起曲馳嘶啞的低吼:“誰都別過來!——”
一隻鮮血淋漓的手在層層腿林中若隱若現,抓起了一把潮濕的春泥。
那聲音隱忍無比,卻帶了濃厚的血意:“莫要妄動啊!——”
曲馳剛剛喊出這話來,便覺後腦又被某樣重物狠狠砸擊了一下。
在一聲輕微的裂響後,他陷入了一片無邊的、古老森林似的黑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