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承諾
當敵人突破最後一道防線，馬克扔然抱著他的機槍。機槍早已打光最後一顆子彈，馬克抱著它，就像抱著死去的妻子或者女兒。山姆對馬克說，快扔掉槍！馬克看看山姆，一手托槍，一手從褲角抽出匕首。匕首一寸寬，四寸長，柳葉形狀，馬克常用它來修理自己的指甲。匕首是馬克最後的武器。
山姆從馬克手裏搶過匕首，扔出戰壕。他聽到敵人的腳步。山姆將他的步槍和馬克的機槍一起托到手上，高舉雙手。他看到敵人的臉。山姆對馬克說快舉起手！似乎他是勝利者，似乎馬克成為他的俘虜。
真正的敵人衝過來，槍口瞄準馬克和山姆的腦袋。他們看著長官，槍口沉默著，眼睛裏充滿探詢。山姆知道，他們恨不得用槍托將他和馬克活活砸死。
——他們也曾焚燒過敵人的村落，強奸過敵人的婦女，殺死過敵人的平民，搶掠過敵人的糧食——就像敵人也曾焚燒過他們的村落，強奸過他們的婦女，殺死過他們的平民，搶掠過他們的糧食——戰爭中人性之惡攻城掠池，無擊不摧；戰爭中人性之善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或許戰爭中，根本沒有人性。
人非人。
人非人，才有戰爭。
可是不殺俘虜是戰場的規矩，戰爭的法則。所以，選擇投降，就等於為自己唯一的生命負責。
他和馬克，成為他們僅存的兩個活著的兵。
他們被帶到長官麵前，山官穿著高高的皮靴。此時的馬克，正偷偷接近一具屍體。屍體壓住一把刀子，刀子竹葉形狀，四寸長，一寸長，閃著光輝。山姆認識那把刀子。那刀子屬於紮伊，一名替部隊打了十多年仗的老兵。
山姆咳嗽一聲，狠狠瞪馬克一眼。馬克咬咬嘴唇，終將身體挺直。
現在我完全可以處決你們。長官對他們說，就像你們曾經處決過我們的兄弟。
這不關我們的事情。山姆說，我們隻是服從命令。
所以現在，你們有一個活命的機會。長官點起煙，說，隻有一次機會，你們好好把握。
山姆看看馬克，馬克臉色蒼白。
告訴我，你們把人質藏在哪裏？長官看看山姆，又看看馬克。
兩個人低下頭，不說話。
有沒有殺死他們？長官盯住馬克的眼睛。
沒有。馬克說。
那麼，他們在哪裏？長官噴出一口煙，掏出手槍。他盯住槍口。似乎他在與槍口說話。
我不能說。馬克瞅著自己的腳尖。
真不能？長官笑了。
不能。馬克說。
槍就響了。長官的胳脯甚至沒有抬起，長官的眼睛甚至沒有離開槍口。他的手隻是歪了一下，馬克的太陽穴上便多出一個小洞。小洞裏流出黑色的血，冒出灰色的煙霧，山姆聞到一股皮肉燒焦的淡淡香氣。那香氣令他雙腿發軟。他幾乎想給長官跪下。
你知道嗎？長官抬起眼，看看山姆，然後，再一次盯住他的槍口。
你得保證不殺死我。山姆的嘴唇開始顫抖。
當然。長官笑了，隻要你肯告訴我，你們把人質藏在哪裏？
戰場上不能殺掉俘虜。可是剛才你殺死了馬克……
你可真囉嗦。長官開始抽第二根煙，如果你想和他一樣，也可以選擇閉嘴。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請你放過我……
說吧。
我有妻子，有女兒，有父母。我與你們一樣，被逼無奈，才來當兵……
說吧。
在後山山洞裏。山洞的出口，在河邊……
長官揮揮手，喊來十幾個兵。他讓他們沿著河邊一直走，直到找到並且救出那些人質。然後，長官開始往槍膛裏填子彈，他一邊填著子彈一邊命令山姆跪下，祈禱。
你說過不殺死我的。山姆撲嗵一聲跪下，開始哭泣，你不能言而無信。
放心。長官笑，還沒到時候。
然後，長官的電話響起。他對著電話嗯嗯幾聲，轉回頭，對山姆說，看來你的確沒有騙我。你很誠實。
山姆說，饒了我。我有妻子……
長官說，兄弟，謝謝你。
山姆說，我還有女兒……
長官看看槍口，笑笑。他的手輕輕歪了一下，山姆的太陽穴上，便多出一個黑色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