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 楔子(1 / 1)

夜很深了,金融街附近的小飯館已經打烊,支行大廳裏的日光燈卻都還亮著,嗞嗞地發著白光,也想爭個勞模似的。

偌大的支行裏,其實一共就兩個人:輝姐和老李。別的同事好幾個小時前就都下班回家了。輝姐也下過班回過家,可她又從家裏跑回來了。

老李剛剛升了支行行長,連軸熬夜加班,臉上不但沒有喜色,反倒整天愁眉苦臉的。輝姐是特意來給老李送夜宵的,拿著熱烘烘的飯盒,手指縫裏濕答答的,說不清是汗水還是蒸汽。

老李正在打電話,用寬大的脊背對著輝姐。頭發橫七豎八,不像是上了一天的班,倒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還好身上的西服嚴絲合縫,黑色後領上露著襯衫的白邊兒。那襯衫是輝姐買的。還有背心兒、短褲、黑襪子,不必見人的那些,差不多都是輝姐買的。

輝姐聽見老李對著話筒沒好氣地說:“你爸愛要那是他的事!我一分也不要!”

輝姐知道老李在跟老婆打電話,胸口有點發堵。本想跟老李顯擺一下,今晚她自己把車開來了。老李教了她半年,駕照終於到手了。可現在,她沒心情了。

輝姐把飯盒往桌子上一摔。老李嚇了一跳,猛轉過身,脖子給電話線纏了大半圈兒,像是要上吊似的。老李的一雙小細眼睛瞪成了兩顆圍棋子兒:“早晚有一天,我得讓你們害死!”

輝姐也不知老李是在罵他老婆,還是在罵她,又或者一塊兒都罵上了。輝姐一陣委屈,又把飯盒從桌子上拿起來,想扔進垃圾桶裏,又想著扔完了還得自己收拾,總不能讓明早上班的同事瞅見。而且她也有點兒舍不得。

老李狠狠摔了電話,對著輝姐咆哮:“這才剛當了兩天支行行長,就讓我批一筆貸款!根本不符合規定!她爸拿了人家二十萬!”

輝姐心驚肉跳,可又暗暗竊喜,有點兒幸災樂禍。老李的嶽父是總行的副行長,有望升行長。老李的支行行長是靠著嶽父到手的,可並不白給。他得做嶽父的手,一隻越來越洗不幹淨的髒手。輝姐把食指立在嘴上,用力“噓”了老李一下子。銀行裏倒是還沒裝監控,但走廊裏說不準有沒有人。夜裏保安要巡邏的。

輝姐說:“這種事兒,以後少不了!”

老李說:“遲早得完蛋!”

“那就辭了唄!”輝姐心不在焉地摩挲飯盒蓋子。心裏想著:那就離了唄。可她沒敢說出來。

老李卻似乎已經聽見了。他借著怒氣,一把奪過飯盒扔在桌子上。輝姐吃了一驚,沒來得及發作,已被老李拽進懷裏。輝姐本想推開老李,可又一想,銀行馬上就要裝監控了,下周就要去香港培訓這個。深夜以加班為名在單位裏小甜蜜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老李的懷裏燙得像著火,下巴上的胡楂子就是火苗子,在輝姐脖子上燎掉一層皮。

救火車真的就來了。尖銳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眼看就要到跟前了。

老李渾身一激靈,猛地推開輝姐:“是來抓我的!”

“不是!”輝姐喊。可警笛太響,連她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老李轉身往外跑,輝姐一把沒扯住。她想追,腿卻好像不是自己的,死活邁不開步子。她狠命一掙,一下子醒過來,一脊背的冷汗。

電話正在耳邊催命似的叫。床頭的電子鍾顯示23∶48,還不到午夜。輝姐今天睡得早,九點半就上床了。

原來是個夢,跟真的似的。本來也曾是真的,除了警笛的部分。隻不過,十幾年前的事兒了。

“警笛”是床頭的電話座機,催命似的叫著。現如今,沒幾個人會打輝姐的座機了。輝姐掙紮著摘下聽筒,腦袋沒離開枕頭。枕巾上好像還殘留著一點兒夢的餘韻。

老媽帶著哭腔,在電話裏歇斯底裏地尖叫:“輝子!錢沒了!我在你銀行裏存的錢,都讓人給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