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姐心裏稍微定了定,可還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讓Max王知道自己是他同事,還是幹脆躲回車裏去假裝不認識。既然以前目中無她,以後大概也還一樣。還是假裝不認識好,省得大家尷尬。Max王心狠手辣,空降北京的第三天就炒了個孕婦。孕婦都敢炒,想懷沒懷上的輝姐就更不在話下。輝姐打定主意要鑽回車裏,Max王偏偏不給她機會,不依不饒地瞪著她:“死三八!你知道我的車多少錢買的?兩百萬!你賠得起嗎?”

輝姐頓覺腿軟,想躲回車裏,又怕憤怒的Max王會把自己再揪出來。

“對不起!是我的責任!”小女子卻突然開口了。她把雙手絞在一起,微微低著頭,對Max王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是我先撞的您,這位大姐才撞的我。而且,她撞得不厲害!我撞您的那一下,更厲害。”

輝姐死裏逃生地鑽回車裏。Max王不再注意她,全心應付小女子。輝姐鬆了口氣,這才細看小女子,竟是個美人兒,小圓臉,細眉細眼,小而挺的鼻子,小而翹的嘴唇,到處都小,小得恰到好處。輝姐恍然大悟:Max王衝自己發脾氣,那是在跟小女子獻殷勤呢!這就更不能認了!老板尋花問柳,被員工瞅見,員工還不就成了老板的眼中釘、肉中刺?

輝姐戴上墨鏡,打死不再下車。小女子跑前跑後,記電話,填單子,小女子主動承擔全責,不用等交警,快速處理。國貿橋上本來就堵得水泄不通,也說不好是不是都因為他們。一輛一輛急著不知要去哪兒的車,按著喇叭從他們身邊繞,繞出更多的喇叭聲。小女子臉上並沒笑容,沒有多餘的人情味兒。井水不犯河水。可輝姐總覺著有點兒歉意。但是兩百萬的敞篷車實在嚇人,即便隻是撞掉點兒油漆,她砸鍋賣鐵也賠不起。既然小女子大包大攬地認下來,她還是沉默為妙。看小女子的牛仔褲很普通,小皮衣像人造革,脖子上的絲巾像淘寶貨。不過既然能開Mini Cooper,也窮不到哪裏去的。

輝姐硬著頭皮回到公司,一上午不敢抬頭,生怕Max王突然出現,一眼認出她來。她猶豫著要不要趁著午休,去發廊剪成個假小子,想來想去還是舍不得。老李喜歡女人頭發又長又密,最好帶點兒廉價洗發水的香氣。別看老李風光無限,骨子裏還是個農民。20世紀90年代流行的力士和海飛絲,對他最有殺傷力。老李從來不說,但輝姐了如指掌。但又能如何呢?如今不管她穿什麼、抹什麼,已經傷不著老李一根汗毛。

輝姐越是怕見Max王,Max王就越是賴在腦子裏不肯走。Max王當然比老李帥,更比他洋氣,頭發梳得油光,西服一絲不苟,皮鞋鋥光瓦亮,如果不發脾氣,也算極品小白臉。輝姐這輩子見過很多年輕的小白臉,到了中年就變成地攤上的大白蘿卜,總帶著點兒洗不淨的幹泥。Max王顯然不是蘿卜,而是人參,也因此更派頭十足,用眼神都能踩死人。輝姐就被他踩了,就在國貿橋的主路上,踩得又準又狠。輝姐能從那雙狠狠瞪著她的眼睛裏,聞見刺鼻的鞋油味兒。

午休時間眼看要到了,Miss黃跑來向輝姐發號施令:“你能不能中午叫個外賣,就在這兒吃?王總出門忘了帶門卡。一會兒他回來,前台要是沒人,他就得自己按門鈴,肯定又要發脾氣。”

輝姐拔腿就逃:“中午約了人了!親!Sorry啦!”

輝姐衝Miss黃擠眉弄眼,學著公司裏的小姑娘撒嬌。小姑娘們常向男同事撒嬌,輝姐則常向小姑娘們撒嬌。小姑娘們為了少起雞皮疙瘩,也就常常讓輝姐稱了心。

Miss黃比小姑娘老一些,可堅持擁有小姑娘的脾氣。她一屁股坐進前台的椅子裏,滿頭滿臉都是官司。Miss黃喜歡民國範兒,頭發燙成國軍女秘書的大波浪。因此大家不叫她dy,而叫她Miss黃。自從來了Max王,Miss黃變成了怨婦,常抱怨自己是保姆,給兩位老爺使喚。其實兩位老爺也並沒耽誤她一天去七八回廁所,順便逛逛街。隻是需要更頻繁地使喚輝姐,多少有點兒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