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輝姐“約會”的是Judy。Judy是Samuel & Partners L.L.P.（SP律師事務所）北京辦事處的前台，也在國貿A座的38層，隔著六部電梯和輝姐遙遙相望。
其實Judy根本不用約，每天中午都坐在員工食堂的老地方。Judy穿了件綠色的外套，和一盤子的青菜交相輝映。她把脊背挺得筆直，在擁擠嘈雜的食堂裏，仿佛一株綠色植物，優雅地進行著光合作用。
Judy是八〇後，比輝姐年輕，苗條、優雅，還會講中國味兒的英語和台灣味兒的國語。還好臉長得一般——輝姐以此聊以自慰。33歲的臉，再化妝也小不過28。而且白得沒有血色。少女的白叫冰肌玉膚；33的白，叫高級化妝品。而且一個公司前台，用得起多高級的化妝品？輝姐其實並不太喜歡Judy，總是端著架子，無聊得像棵樹。可在這高大上的CBD裏，能和輝姐做朋友的人並不多。
CBD到底有多高？國貿對麵的中國尊有108層；CBD有多大？沒人搞得清楚。房地產廣告上不是寫著：緊鄰CBD，距國貿10000米。那可是十公裏呢，往西能到公主墳，往東都到通州了。不論北京的CBD有多大，國貿肯定是中心。國貿的第一座樓建成快三十年了，到現在還是北京最高檔的寫字樓，入駐的都是全球頂尖的大公司、大銀行、大谘詢公司、大事務所，大得讓人不敢直視。就像輝姐上班的費肯會計師事務所，全球上千間分公司，十幾萬名員工。
Judy上班的SP律師事務所雖說規模比費肯小，服務的卻都是頂尖的大公司，動不動就打幾十億美元的官司。如果說費肯是國貿38層的“巨無霸”，SP就是德高望重的“精品”，意大利大理石地板是地板裏的精品，黑色皮革包裹的門把手是門把手裏的精品，就連筆筒裏印著燙金Logo的鉛筆都是鉛筆裏的精品，Judy自然也是前台小姐裏的精品。即便坐在彌漫著大鍋飯氣味的員工食堂裏，也能優雅得好像頭等艙裏的貴婦。飯隻舀半勺，穩穩妥妥地放進嘴裏，不仔細看都看不出嘴在動。
輝姐卻是另一副樣子，吃得地動山搖，勺子盤子撞成一片，嘴裏嚼出一大團汁水，隨時要順著嘴角溢出來。可她偏偏還要邊吃邊說，令人心驚膽戰，還好擁有傲人的胸部。即便嘴裏真有東西掉出來，也絕不會掉到地上。
“那啥，Max王，就我們公司新來的香港人，到你們公司去了，看見沒？”輝姐用胳膊肘碰碰Judy，像是要故意破壞她的優雅，讓好端端的“綠植”搖一搖。
“看見了。一早就來了，找Frank開會。”Judy回答得很優雅，脖子身子都保持一條直線。Frank是SP律師事務所的中國區合夥人，費肯公司是SP中國區最大的客戶，有些高層的來往很正常。Judy卻突然清了清嗓子，幽幽地看了輝姐一眼。輝姐立刻就明白，哪裏確有些不正常的。
“我去給他們送咖啡，所以聽了一耳朵，知道你們王總為什麼要找Frank。”Judy把一顆花生米放進嘴裏，細細咀嚼了半天。輝姐急得要死，可又不敢催。Judy妥妥地把自製的花生醬咽下肚子，這才繼續說，“Monica把你們公司告了。”
“Monica？被Max王炒掉的孕婦？能告贏嗎？”
輝姐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盡管她並不同情孕婦Moniica懷孕五個月，每天遲到早退，遊手好閑。項目經理拿她沒辦法，總監拿她也沒辦法。外企拿懷孕的女員工沒辦法，罰不得，炒不得，隻能幹瞪著眼看她生孩子前在公司晃幾個月，生孩子後產假再休幾個月，前前後後做大半年的廢人，工資一分不少拿。Max王偏偏不信邪，把Monica臭罵了一頓，Monica又哭又鬧又捂肚子，挎起皮包要去醫院，又被Max王攔住，逼著她當眾打開皮包，包裏有三罐可樂、兩盒麵巾紙，還有一盒沒開封的簽字筆。Max王指控Monica偷竊公物，當場宣布要開除她。J這時候站出來，說Monica拿點兒可樂和簽字筆夠不上被開除，更何況她還在懷孕。J不攔還好，J一攔，Max王倒是更堅決，讓Monica立刻走人，不許回工作台收拾東西，一分錢補償金也不給。J強忍住憤怒，並沒當眾發作，但從此拒絕和Max王打招呼，拒絕一起開會，拒絕出現在同一間辦公室裏。據說兩人都向美國總部打了小報告。有人猜測總公司會向著J：一來J是洋人，外企不可能不向著洋人；二來美國大公司都很在意形象，生怕做出不夠尊重人權的事情。Monica一個身子就占了兩個人權。也有人猜總公司會向著Max王，據說王的父親是費肯的大股東，就連全球CEO都要給他麵子，而且費肯中國這兩年業績不佳，本來已經有要裁人的傳聞，甩掉個沒用的孕婦，對公司總是有利的。可孕婦偏偏不是好惹的，拿著勞動合同把費肯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