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郝依依沒來員工食堂吃午飯,讓輝姐有點兒擔心。畢竟“幽靈男”還自由著。昨天保安並沒有報警,因為“幽靈男”身上並沒搜出Max王的手機,就連煙和打火機也沒有。
輝姐讓保潔阿姨去男廁裏找找,比如馬桶後麵,或者廢紙簍裏。阿姨卻聲稱什麼也沒找到。輝姐當然不信,盯著保潔阿姨看了一陣。阿姨穿著傳統漢式的上衣,衣襟是斜到腋下去的,有點兒肥大。這是帶有中國風的保潔製服,模仿民國時大戶的用人,遠看很顯眼,不能近看,料子太粗。保潔阿姨被輝姐上下審視,雙手不停揉搓。輝姐並沒有逼問,犯不上的。她猜那手機也許很快就要回這位阿姨的四川老家,或者輾轉到中關村街頭的二手販子那裏去了。
在員工食堂裏,Judy向輝姐透露了重要的秘密:“幽靈男”姓衡,叫衡宥生。1989年2月27日出生。
“衡是衡山的衡,宥是寶蓋頭下麵一個有無的有,生是生活的生。” Judy解釋得很細致。
“這麼怪的名字?”輝姐皺著眉頭想了想,不能確定自己認識這個“宥”字,“你怎麼知道的?”
“物業小劉告訴我的。他們複印了他的身份證。”Judy輕描淡寫地作答,波瀾不驚地流露出一絲驕傲。Judy並不善談,因此更具貴族氣質,是保安和快遞們的夢中情人,因此常從他們那裏得到小道消息。他們從來不把寫字樓裏的“白骨精”當夢中情人,但美麗的前台並不是精英,就像地攤上的珠寶,誰都知道是假貨,但看著漂亮。
“你說,他和依依到底什麼關係?”輝姐皺著眉頭思量。
“本來是一對兒,依依要跟他分手。”Judy回答得很幹脆。
“你怎麼這麼確定?”
“這不是明擺著。昨天下午依依那架勢,根本不像遇上變態了,分明是要一刀兩斷。”
輝姐不語了,心中隱隱有些不安。原來Judy也曾到走廊裏看熱鬧,可輝姐並不記得。平時眼觀六路,昨天下午卻像著了魔。輝姐想起地庫B4,雙頰微熱,心裏卻酸酸的。
“再說,他是雙魚座。充滿幻想,過於浪漫,不可思議。一旦失戀了,超級悲情,要死要活。唉!”
Judy輕輕歎了口氣。她是星座專家,萬事皆用星座分析,恨不得連貓狗都不放過。輝姐不信星座,星座太複雜,她也記不住。生活已經太複雜了。兩個人要分手,隻要一方鐵了心,另一方千萬別藕斷絲連。早日一刀兩斷,對兩方都有好處。
郝依依看上去很堅決,不過那隻是在人前。女人對男人的態度,人前一個樣,人後另一個樣。輝姐對老李就是例子:在人前,輝姐跟老李永遠客客氣氣,身體和目光都敬而遠之。有人說她怕領導,也有人說她是曲線地向領導諂媚——有的領導就喜歡別人怕他。說這話的是老李的助理張小斌,現在是張副總監,一路跟著老李水漲船高。就數他向老李諂的媚最多。輝姐從不辯解,隻在心中冷笑。她怕老李?她揪過老李的衣領子,也揪過頭發,還奪過奔馳SUV的方向盤,就因為老李罵了她一句:真他媽是個潑婦!時速80公裏的SUV,從八達嶺高速的最外線一下子斜插到最裏線。老李照著她胸口猛搗了一拳,讓她半天透不過氣。老李穩住了方向盤,狠狠盯著前方。夜裏十一點半的八達嶺高速,霧霾裏看不見幾輛車。輝姐也不吭聲,縮在副駕駛座位裏捯氣兒。老李說得沒錯,她就是個潑婦。潑了好多年,因為見不得天日,不能朝夕相處,隻要是能相處的時候,她就得把每分鍾都過足了,先撒歡兒再撒潑,間或再撒撒野,她就是無理取鬧,有時候恨不得幹脆鬧徹底了,就再也不用有以後了。老李繼續沉默地開車,並不減速,反而猛踩油門,車速很快到了一百四十。輝姐明白了:他在邀請她再搶一次方向盤,他奉陪她同歸於盡。她心突然軟了,開始可憐他。她能理解他這麼多年的苦衷。他靠著嶽父,從分理處營業員升成支行行長然後再升成總行的部門總監。作為代價,他從沒得到過做丈夫的尊嚴。這種尊嚴都是輝姐給他的,也不是白給。他得忍受她的吹毛求疵,無理取鬧,還有隨時隨地魚死網破的威脅恐嚇。她淡淡地對他說:以後我不纏你了。我想要個孩子,老了好有個伴兒。輝姐見老李沉默不語,又加了一句:這輩子沒占過你一分錢好處,以後也不會占。有了孩子,我自己養。老李狠狠罵了句:神經病!沒結婚,怎麼養孩子?輝姐回答:我打算辭職,找個管不著生孩子的地方上班。老李斷然道:我不同意。輝姐答:你沒資格不同意。老李問為什麼,輝姐本想說:你從來都沒資格。說出口的卻是:因為你打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