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差五分，郝依依來到香港快闊投資集團位於中環的總部門外。
快闊集團總部的前台，不知比藏在北京國貿三十八層角落裏的快闊北京公司的前台氣派多少倍。數百平方米的開闊前廳占據了兩層挑高，巨大的水晶吊燈使這裏不像中環的寫字樓，倒像是拉斯維加斯的超級賭場酒店。三名前台小姐更是身材容貌皆一流，著裝也不亞於賭場酒店裏的領班。
郝依依在巨大的玻璃門前站了片刻，沒立刻走進去。玻璃門上正反射著電視屏幕，花花綠綠熱熱鬧鬧，吸引了郝依依的視線。她轉過身，看到電梯間懸掛的平麵電視正在轉播一條內地電視台的新聞，荷槍實彈的特警把一群男女從簡陋髒亂的公寓裏押出來。中國和馬來西亞警方聯合搗毀了一個電信詐騙團夥，一共逮捕了四百多人，其中有內地人、香港人、台灣人、馬來西亞人。他們專門冒充銀行工作人員對內地居民進行電話詐騙。看屏幕角落的時間，錄像是兩周前了。電視台格外認真負責，總要塵埃落定了才肯發出來。
這新聞讓郝依依想起輝姐。記得聽輝姐抱怨過，她媽媽不久前剛剛被人騙走了幾萬塊。顯然不是這個團夥。但電信詐騙團夥何止一兩個？被騙的就更多，都是並不富裕的老百姓，去不了愛琴海，隻能在街心公園跳廣場舞，一通電話，就被人騙走了幾年的夥食費。看得出來，輝姐一點都不富裕，在CBD的前台裏也算寒酸的；相貌和年齡就更不必說了。輝姐從各個方麵都不夠格，居然就闖過了費肯公司的層層麵試，成為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的“門麵”了。這也是個謎。
“郝小姐！”
郝依依突然聽到有人在背後叫她，那聲音並不陌生。她轉回身，快闊公司巨大的玻璃門正向兩側分開，一個瘦高的男人走出來。正是快闊公司總裁秘書Anthony Dong，董先生。
“既然到了，怎麼不進來？”董秘書的嗓音和身姿很相稱，缺乏根基地飄在半空中。郝依依指指腕子上的手表：“還差一分鍾呢。”
董秘書揚了揚眉毛，微笑著問：“每個企業秘書師都像郝小姐這麼嚴謹？”
“那也未必。”郝依依也微笑著回答。企業秘書服務其實是個很普通的行業，在香港、歐美那些商業谘詢格外發達的地區，企秘師遍地都是，幫助客戶完成公司注冊和銀行開戶手續；有時候也會略使一些小手腕，幫客戶滿足合規或審計方麵的要求。也有服務得更“深入”和“貼心”的，服務內容就不可言傳了。當然這種服務鳳毛麟角。就像絕大多數保安在居民小區的傳達室裏玩手機，可也有服務億萬富翁或者毒梟的。郝依依調皮地眨眨眼睛：“但我這一種企秘師，必須非常嚴謹。”
“你這一種，是百裏挑一。”董秘書三分認真，七分調侃。
“董先生過獎了。為客戶解決一點兒小問題，無關痛癢。”
“哈哈！郝小姐太謙虛了！走吧，寇先生已經在等著你了！”董秘書閃身，請郝依依先走。這個動作也很紳士，當然也可以理解成為押送，擔心她轉身逃了。
香港快闊集團的董事長寇紹龍是個超級胖子，身高也就一米七，體重卻不下三百斤。他的黑色座椅是定做的，尺寸介於龍椅和龍榻之間，和肥大的身體嚴絲合縫，渾然一體，就像椅子是跟著他一起從娘胎裏生下來的。他那巨大的辦公室裏，充斥著雪茄的煙氣，和貼著真皮的牆壁散發的氣味混為一談，像是有個化工廠在燃燒。郝依依努力克製著用手捂鼻子的衝動，臉上保持著淡雅的微笑。她向寇紹龍微微頷首：“寇總您好！”
寇紹龍在空中揮舞了一下夾著雪茄的右手，巨大的翡翠扳指畫出一道綠光。他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地說：“郝小姐，辛苦了！”
“不辛苦！”郝依依回答得輕鬆而堅定，摻著一點點小女孩的頑皮。這是她最擅長的偽裝，用來掩飾心裏的緊張。辦公室裏沒有開燈，而且煙霧繚繞，她看不清寇紹龍的表情。可她知道寇紹龍親自接見，肯定非同尋常。
郝依依為快闊集團提供的服務非常機密，因此總是和董事長的貼身秘書董先生直接聯係，越過人事部、合規部、財務部乃至總經理等等一切其他高管。但即便如此，董事長先生本人也難得露麵。郝依依跟快闊打了快兩年的交道，就隻見過寇紹龍三次：第一次是跟著前老板到香港來拜會大客戶；第二次是從上家公司辭職成為獨立服務商之後，到香港和快闊簽服務合同；第三次就是這一次。
寇紹龍點點頭，沒再吭聲。董秘書接過話茬：“郝小姐，最近和王冠的少東家走得很近啊！”
“那不是您給我的Task嗎？”郝依依平靜作答。董秘書微微眯起眼睛：“那就說說看，Task完成得怎樣？”
“王很信任我。他已經告訴我他到北京來的真實目的。”
在快闊的人麵前，郝依依始終把Max稱作“王”，不隻為了保密，也為了向快闊——她獨立門戶後最大的金主——表明她的立場：她是為快闊和寇家服務的。王冠和Max就隻是她的目標。
“哦？”寇紹龍有了興趣，“佢點話（他怎麼說）？”
“他說，有人要陷害他們王家，陷害王冠集團。他到北京，就是要找‘救命稻草’的。”郝依依沉吟片刻，又綴了一句，“不過，他並沒告訴我，是誰要陷害他們。”
“你冇問嚇佢？”
“我問了。他說不知道。”
“你信咩？”
郝依依搖頭：“不信。”
“哈哈哈！Smart little girl！”寇紹龍笑得肆無忌憚，這本來就是他的地盤。如果沒有王家跟他作對的話，全香港差不多都是他的地盤。不過郝依依注意到了不同尋常的地方——“little”。這還是寇紹龍第一次叫她“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