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姐和老李都是第一次來迪士尼。

輝姐小時候曾用家中的九吋黑白電視看過《米老鼠和唐老鴨》,就跟看小人書差不多。記得是下午六七點,因為跟晚飯攪和著,所以並沒認真看,有一搭沒一搭的。對於整日在胡同裏跳皮筋兒的瘋丫頭來說,米老鼠和唐老鴨的生活太遙遠了。倒是因為常有男生來搗亂,有欺負就有報複,這就有一點點米老鼠唐老鴨的意思了。後來老李跟她咬著耳根子打過保票:以後有人欺負你,我饒不了他。大概就為了那一句,讓輝姐死心塌地離不開老李。不管年紀多大,她心裏總有一部分還是胡同裏頂著北風跳皮筋的小瘋丫頭。可她對迪士尼並沒有多大興趣。上海迪士尼開幕,有年輕同事專門坐高鐵去玩,據說門票每人370元。輝姐在心裏暗笑:有毛病吧?花那個冤枉錢?

可是今天,輝姐不僅買了迪士尼的門票,而且買了兩張,每張不止370。香港迪士尼的成人票是499港幣。她原本隻是隨口說個讓郝依依想不到的地點,並沒真想買票入園。可等她站在迪士尼樂園大門口,她改主意了。並不是因為眼前那輝煌的童話城堡,也不是因為樂園裏一陣陣的驚叫,而是因為那些手牽著手歡天喜地走進大門的人們。

她要和老李手牽著手走進去,就像一對兒年輕的戀人。

他們還從來沒去過任何遊樂園,就連當年曾經家喻戶曉的北京遊樂園都沒去過,聽說早就關門了,大鐵門生了鏽,滿園荒蕪的野草。總有一天,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事情都會過去。也許她和老李以後再不會有機會一起逛遊樂園了,連街心公園都沒的逛了。

迪士尼樂園不像天壇或者紫竹院,不是用來看風景的。如果隻是湖邊樹下拉拉手,也不值499港幣的門票。這一點輝姐當然清楚,可她並不清楚到底應該怎麼逛。這裏看著非常洋氣,大道兩側都是店鋪,店鋪裏外都是穿著奇裝異服的人,有人冷不丁朝她打招呼,害得她靈魂出竅,以為碰上殺手了。輝姐拉著老李,排進離他們最近的隊伍裏,似乎排隊能起到掩護作用,讓他們沒那麼顯眼。

原來是繞園小火車的隊伍,並不太長,移動得很快。非節非假,太陽偏西,樂園裏的遊人並不算太多。輝姐和老李隨著隊伍登上火車,故意挑了靠車尾的座位,和車廂裏的其他遊客保持著距離。老李就像行屍走肉,任由輝姐擺布。在座位上坐定了,凝視著窗外發呆。他們果然並不是來逛遊樂園的,並沒有手牽著手。老李把兩隻手緊抱在胸前,仿佛時刻提防著危險。

火車行進得很慢,像20世紀80年代的公共汽車。可還是很快就到了一站,有人上下,也有人不下。輝姐意識到這火車的好處:可以一圈一圈沒完沒了地坐下去。而且車輪和鐵軌摩擦的聲音恰到好處,不妨礙密談,卻很妨礙別人偷聽。在這噪音的掩護下,輝姐撥通了Tina的電話。

輝姐首先問Tina,上次請她幫忙查的跟Max通短信的人,有沒有查到。Tina的口氣有點兒怪,不如以前豪放,卻比以前客氣:實在抱歉啊!對方的手機號碼是屏蔽的,查不出機主。輝姐一陣沮喪,又問Tina能不能把人“弄”出香港。這個問題問得很小心,手捂著聽筒,聲音小得就連坐在身邊的老李也聽不清楚。Tina卻似乎更難以啟齒,吞吞吐吐地沒有下文。輝姐急著解釋說,保證沒犯大事兒!開個價吧!不還價!

Tina萬般為難,歎氣道:“我直接告訴您吧!您的事兒我不敢幫了!您第一回來我工作室,突然停電了,然後有個人在弄門鎖,咱們就逃了。您還記得嗎?後來發現是七爺在房間裏。但其實不是七爺關的電閘,他也並沒忘記帶鑰匙!咱們用手機看見他的時候,他才剛進屋!這中間有二十分鍾呢!肯定有別人進了工作室,但並沒丟任何東西。隻是電腦出故障了。七爺研究了好多天,今天早上才發現,電腦裏有東西被人複製過!”Tina又遲疑了片刻,這才告訴輝姐,“就是您那塊手機主板裏的信息,被別人複製走了!肯定是高手,不是我們這種小打小鬧的。我跟七爺琢磨著,還是別瞎摻和了……”

輝姐心中一陣絕望。是啊!她在跟誰鬥呢?大亨、黑社會、警察?她有那個本事嗎?

Tina聽輝姐不作聲,反倒更過意不去了:“對了對了!還記得從手機主板裏找出來的那封郵件嗎?就是王冠集團的董事會決議書,決定賣掉那家專門給銀行開發網絡係統的公司?”

“記得啊,叫什麼……寬心?不對,深圳安心!”輝姐當然記得,隻不過她不太關心。她的燃眉之急是老李,解決不了燃眉之急,別的她都沒耐心往下聽。

輝姐的胳膊卻突然被老李抓住了。老李驚愕地瞪著眼睛問:“深圳安心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你跟誰通話呢?”

輝姐想把老李的手甩開,老李卻反而抓得更緊,眼睛也瞪得更圓。輝姐隻好讓Tina稍等,用手捂緊手機,問老李:“你知道這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