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午，輝姐都沒看見Judy。微信不回，電話也不接。午休時間快到了，輝姐又朝著SP律所裏眺望。還是不見Judy。輝姐決定去食堂碰碰運氣。
輝姐心裏一直惦記著昨天淩晨分配給Judy的“任務”。輝姐當然沒用“完成任務”這種說法，她說的是“順便幫個忙”，瞅個機會，到老板Frank Lau的辦公室裏找一份公證文件。那份文件證明某兩個代號代表了兩個人，文件裏應該包含代號、人名、生日、性別、身份證件。文件應該鎖在保險櫃裏。Judy打斷輝姐：Frank辦公室裏沒有保險櫃。輝姐說：那就在文件櫃裏，上鎖的那種。Judy答：他辦公室裏的文件櫃都沒鎖，隻有抽屜有鎖。輝姐又說：那就在抽屜裏。反正應該是在最保險的地方。Judy沉默了。輝姐有點兒於心不忍，不該讓Judy去做那種事情。她沒那種基因。輝姐無法想象Judy偷偷摸摸的樣子。
所以輝姐想要找到Judy。並不是為了給她施加壓力。正相反，輝姐有點兒動搖。為了幫郝依依而讓Judy鋌而走險，似乎不近情理。郝依依一會兒信心十足，一會兒又搖擺不定，令人難以捉摸。輝姐打算提醒Judy，千萬不要硬來。如果真的被發現了，最輕也得丟飯碗，而且絕對得不到老板的推薦。未來再找工作，隻能指望著新公司不會聯係這家前雇主。可Judy沒有別的前雇主，一輩子就隻給SP幹過；她也隻有Frank Lau這一位頂頭上司，伺候了十年。所以，Judy的飯碗絕不能因為這件事丟了，不然就更是雪上加霜。輝姐下定了決心，索性幹脆告訴Judy，這個忙別幫了。
然而輝姐並沒找到Judy。她根本就沒能到達員工食堂。在國貿一樓的大堂裏，輝姐被一個男人截住了。並不是陌生人，而是銀行的前同事，老李的“左膀右臂”，馬屁精張小斌。
才半年不見，張小斌的臉更圓了，浮著一層油膩的紅光，很有些春風得意的意思。當年支行裏最俊的小白臉，如今也成了油乎乎的白胖子，看著讓輝姐反胃。這就是銀行裏的政治。此人溜須了老李十幾年，跟著老李水漲船高，順利地升到安保部副總監。老李倒了，他反而更風光了。
輝姐心中詫異。張小斌可不是沒事兒亂逛的人，打嗝放屁都有目的。他肯定是故意來找自己的，可他並不上樓到公司去找，而是等在一樓大堂，鬼鬼祟祟的，大概沒什麼好事。
張小斌向著輝姐擠出一臉假笑。這是他的招牌笑容，輝姐熟悉得很。隻不過這笑容向來挑人，以前難得對著輝姐擠出來。輝姐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也立刻回敬了一副類似的笑容。輝姐也在體製裏摸爬滾打了快二十年，也有她的招牌笑容，沒機會用來進攻，至少也能自衛。
兩人一陣寒暄。張小斌說：“姐看上去氣色很好啊！”輝姐則答：“哪有張總更好？”張小斌說：“可別寒磣我了，我啥時候成‘總’了？”輝姐則答：“看這氣色，是轉眼的事兒了！”
張小斌眼珠子轉了轉，嬉皮笑臉地說：“姐現在在CBD上班，是外企精英！看不上我們體製內的，張嘴就損人呢！”
輝姐立刻會意，張小斌這是邀功呢。當初輝姐向銀行辭職，四處找工作，是張小斌給她介紹的費肯。輝姐本以為肯定沒戲，費肯那麼牛的頂級外企，怎麼肯要一個英語不好、沒有外企工作經驗，而且還人老珠黃的？可沒想到，三輪麵試下來，一切順利。輝姐請張小斌吃過大董烤鴨，看來謝得還不夠。輝姐加大了笑容：“哪能呢！要不是張總幫忙，我哪能在這兒上班！都虧了張總了！”
“我倒是沒幫啥大忙！要謝，得謝李總！”張小斌把笑容收了點兒，眼睛順勢放大了一些，裏麵頓時多了些深意。輝姐暗自緊張：他把老李扯進來幹嗎？難道他今天來，跟老李有關係？
“這我就不明白了。當初不是你把我介紹到費肯的嗎？跟李總有啥關係？”
“哈！哈！”張小斌幹笑了兩聲，兩聲間隔太寬，不像是笑，倒像是清嗓子。清過嗓子就換了話題：“姐，今天來找你，是有件別的事兒。”
“張總有令，我立馬兒兩肋插刀！”輝姐說得爽快，心裏卻越發不踏實。
“別！姐可別這麼說！哪能讓姐受那個委屈！其實沒什麼，隻是有個貴人想見見姐，還怕姐不給麵子。”張小斌竟然有點兒忸怩。
“哪能呢！張總都親自出馬了，我哪敢不見呢！是誰啊？”
“姐別急！人家就在附近的咖啡館裏等著姐呢！姐去了就知道了！”張小斌神神秘秘地笑。不隻神秘，而且神道。輝姐頓時浮想聯翩，都圍繞著老李。老李的官司，老李的仇家，老李的朋友。不可能是朋友——輝姐迅速排除了最後一項。老李混的圈子，危難時刻根本沒有朋友。
張小斌說的咖啡館其實並不是咖啡館，而是某超豪華酒店裏的高層私密會所。這家酒店雖然就在國貿對麵，輝姐卻從來沒進去過。這還是頭一回。輝姐並沒心情瀏覽金碧輝煌的酒店，越豪華就越讓她不踏實。在這種酒店裏出沒的人，輝姐並不認識幾個。以此推斷，要見輝姐的人，輝姐並不認識。
能是誰呢？銀行的高層？經偵局的？紀委的？輝姐越想越緊張，腿都有點兒抖。如果真是紀委或者經偵局傳喚，不該去某個機關大樓裏“喝茶”嗎？怎麼會到這種地方？難道是某位大亨？黑道的？難道是寇紹龍？終於要對她動手了？郝依依說過，寇紹龍不敢在北京大街上做什麼，但那不等於他也不敢在北京的豪華酒店裏做什麼。這家酒店是不是香港人投資的？跟寇紹龍有沒有關係？
輝姐跟張小斌站在電梯裏，看樓層指示器上的數字飛速往上漲，心率也跟著往上漲。張小斌似乎在偷看她，心懷著鬼胎。輝姐更加確信，多半是寇紹龍！寇紹龍不但收買了深圳安心的總經理林峰，還收買了張小斌？
電梯停在65層。輝姐跟著張小斌走出電梯，曲徑通幽地轉悠了一陣，幾乎要轉進死胡同裏了，突然一股香氣，柳暗花明。好像是一間酒廊，光線幽暗曖昧，鋪著暗紅色的地毯，每隻沙發後麵都垂著暗紅色的幔帳。爵士樂醺醺地流淌，即使是大白天，這裏也彌漫著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