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姐尾隨著張小斌走進酒廊深處，除了侍者，並沒見到任何人。終於，在一麵紅色幔帳之後，輝姐見到唯一的一位客人，坐在雙人沙發的正中央。是一位身材幹瘦的中年婦人，戴著巨大的黑色墨鏡，身穿高檔風衣，纏著更高檔的絲巾，最高檔的大概還是手包，半敞著擺在身邊。張小斌和輝姐出現在她麵前，她毫無反應。張小斌畢恭畢敬地說：“姐，人來了。”她這才微微點了點頭，輕聲說：“請坐。”
坐的隻有輝姐。張小斌轉身出去了，留下兩個女人，麵對麵坐著。一個是尊貴的夫人，一個是卑微的前台。那貴婦挺直了脖頸，微抬起下巴，由背後的紅色幔帳襯著，竟有幾分女王的意思。
輝姐也挺起胸脯，這是她唯一勝過對方的。她不能矮人一頭，即便不知道對方的來頭，也能做好鬥爭的準備。胡同裏的女人，最不怕的就是女人。
“你就是姚軍輝？”貴婦的聲音尖銳刺耳，而且滿含鄙視，絲毫也不掩飾。
輝姐點點頭，反問道：“你哪位？”
那貴婦竟然笑了。笑得不亦樂乎，邊笑邊說：“哈哈哈哈！我當是多美的美人呢！這樣也配當小三兒？”
輝姐頓時明白她是誰了——牛千金！
輝姐從沒見過她的照片，也不了解她的性格，甚至不清楚她的全名，就隻知道她姓牛——因為行長大人姓牛，行裏有人提到行長的千金或者老李的夫人，當著老李則稱“牛姐”，背著老李就叫“牛千金”。而每當此時，輝姐就要找借口回避。輝姐不想聽到有關牛千金的任何事情。沒有別人的時候，輝姐根本不許老李提起她。可過去的二十年裏，輝姐卻又經常想起她，想到也許會冤家路窄地碰上，不禁心驚肉跳。
此時當真見到了，輝姐卻平靜得出奇，連她自己都難以相信。
“我也很意外呢，您這麼有魅力，怎麼還守不住一個不起眼的男人。”輝姐的嘴可是不服軟的。牛千金臉色驟變，卻強忍著並沒發作，轉瞬又笑起來：“隨便你怎麼說吧！各花入各眼！哦，也許應該說，各貨入各眼！”
“入眼的總比入庫的好。”
“入什麼庫？”牛千金一時沒明白。
“舊貨倉庫。壓箱子底兒！”輝姐掩著嘴笑，笑得很賤，像是在跟胡同裏的另一個女人說閑話。
牛千金又變了臉，白得沒有了血色。可她終究還是忍住了，深吸了一大口氣，說道：“我不是來跟你鬥嘴的。別以為我故意跑到這兒來找你的麻煩！如果真想找，十年前就找了！你們那些破爛事兒，還能瞞得住誰？”
“看來我該對您千恩萬謝？”
“切，我稀罕嗎？說到底，李衛東隻不過是我們家養的一條狗！一條狗，跑出去找別的狗野合，我管得著嗎？”
輝姐胸中火起，想把桌子上那杯咖啡直接潑向牛千金，杯子卻被牛千金搶先拿起來了——那本來就是人家的咖啡，人家根本沒讓輝姐點東西。輝姐扯開嗓門，豪吼了一聲：“服務員！咖啡！”
這一聲吼，驚得牛千金手一顫，熱咖啡濺到手背上。她把杯子蹾回桌子上，氣急敗壞地說：“別費勁兒了！這裏沒服務員！小張把人都轟走了！你們那些破事兒，還想多少人知道？你湊合吧！”
“你爸——不對！不能這麼沒大沒小——行長大人養了不少條狗吧？看門用的？”輝姐朝大門方向努努嘴。原來張小斌現在是行長的人了。也許以前就是，隻不過老李並不知道。行長大人老謀深算，在女婿身邊埋伏了一條眼線，一點兒也不令人意外。令人意外的是，張小斌早知道自己和老李的關係？
“你什麼意思？”牛千金又沒聽明白。
“我的意思是，狗養多了可不安全，容易傳染狂犬病。看您這架勢，沒打疫苗吧？”
“放屁！”牛千金薄唇一抖，噴出一團水花。輝姐心中暗笑：咱們其實是差不多的貨色。牛千金重新擺好高冷的貴婦範兒，緊咬著後槽牙說：“別以為我來見你是給你麵子。我是可憐你！想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侶！別不識抬舉！”
輝姐並沒反擊這一句，因為她懷疑自己聽錯了。這是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老李的老婆打算讓輝姐和老李終成眷侶？牛千金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怎麼樣，沒想到吧？我能那麼大方？”牛千金得意地仰起頭，一雙突出的魚泡眼從黑鏡片底下露出來，“你們在，我覺得礙眼。你立刻到香港去，把你的野漢子帶走，滾越遠越好！”
輝姐更糊塗了，牛千金不可能有這份兒好心，她撇了撇嘴，賴唧唧地說：“我可沒那麼大本事，劫不了監獄！”
“知道你沒那麼大本事！我幫你搞定唄。你就隻需要出一點點力。”
“出什麼力？”
牛千金往前湊了湊，壓低了聲音：“你先把李衛東給你的東西給我，我自然有辦法搞定香港警方；然後你去香港，帶著李衛東遠走高飛，隨便你們去哪兒，反正再也別回來。我可以提供財務支持。”牛千金頓了頓，又多加了一句，“李衛東太軸，你好好看著他！”
輝姐明白了，牛千金是想要Max王的手機主板。至於後麵的“遠走高飛”，誰信誰白癡！輝姐裝作一臉懵懂：“什麼東西？他什麼也沒給我啊？”
“哼！”牛千金哼了一聲，靠回沙發上，“別裝了！你當我不知道呢？直說了吧！他交給你的那塊手機主板，那可不是什麼好玩意兒！留著隻能引火燒身！我這是給你一條生路。別給臉不要臉！”
“喲！這倒是聽著有點兒新鮮！我怎麼覺著我生存得挺好呢？奉公守法，有國家保護著。是誰想要斷了我的生路？”輝姐故意用眼睛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盡管屋子裏除了她和牛千金並無他人，“哎呀，我好害怕啊！有人神通廣大，在機場裏都能斷別人的生路！牛行長和寇紹龍，關係也不錯吧？”
輝姐手舞足蹈，心中暗笑：想騙我把手機主板給你？簡直是做夢！你爹讓老李偷主板帶去香港，好讓寇紹龍在機場殺人滅口，順便嫁禍他人，如此陰險的手段都使了，居然還有臉花言巧語地來騙人！主板要是落到你們手裏，老李就更死定了！
牛千金愣了愣，並沒立刻回答。輝姐頓時有點兒後悔：牛千金之前並不知道自己知道這麼多，現在知道了，會不會起什麼壞心？會不會幹脆把自己給滅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