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dy從彷徨中驚醒——Max要結婚了?是費肯公司的那個Max?新娘子當然不會是郝依依,Frank剛剛在車上告訴過她的。
Judy跟隨Frank走進大廳,看見穿著禮服的賓客,握著酒杯、談笑風生。還有步履輕盈的男女侍者,托著托盤,舞蹈般地在人群中穿插。大廳的裝飾豪華喜慶,水晶吊燈上飄舞著氣球和彩帶,落地的窗棱披著紅紗,雖說僅僅是一場訂婚典禮,派頭已經遠超常人的結婚典禮。尤為醒目的是大廳中央一座用香檳酒杯壘成的小山,如一座水晶寶塔,獻出璀璨炫目的祝福。被祝福的準新娘呢?大概在另一間舒適而私密的房間裏,對著鏡子把自己打扮成全世界最美的人。訂婚典禮大概是不該穿婚紗的,但Judy腦海裏卻頑固地停留著郝依依穿婚紗的樣子,年輕貌美,眼中洋溢著幸福。
Judy腳下的地麵又換作大理石,比剛才的更高級,明亮如鏡,她幾乎看清了自己:一身黑色禮服,肩膀和脖頸裸露著,緊張僵硬地向上聳立,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從禮服中硬提了出來。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她並不是貴賓中的一員。不管她穿什麼,也隻是北京國貿38層的前台,是那些物業、保安和快遞眼中的“公主”,不是香港富豪俱樂部裏的。然而從今天開始,她連前台都不是了。她是Frank的“人”。為他效力,由他擺布。
Judy趕忙又抬起頭,為了不看到地板上的自己,卻再次看到滿屋雍容典雅的貴賓。她是如此的矛盾,低頭抬頭都不是,隻能把目光投向最遠處。於是,在大廳遙遠的另一側,她看見郝依依,不僅沒穿婚紗,甚至也沒穿禮服,連像樣的套裝都沒穿,隻穿了最普通的夾克和牛仔褲,風塵仆仆,就像在北京胡同裏的火鍋店裏一樣。她獨自站在角落裏,沒跟任何人交談。她出神地眺望著落地窗外的大草坪,手裏的酒杯已經空了。
郝依依當然不是這場儀式的女主角。
Judy正不知所措,腰際突然出現了一隻手,就是曾經擒住她肩膀的那一隻。她同時聞到了熟悉的古龍香水氣味,腹中隱隱地惡心。Frank溫柔的聲音再度鑽進她耳朵裏:“還記得我剛才說過的?去吧。把這個交給她!”
Frank把一張折疊的紙條塞給Judy,放開她的腰,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記住,不要做我的敵人。”
Judy向著郝依依走去,每一步都很鄭重,像是走在刑場上,烏黑的槍口正對著她的後背。那是Frank的眼睛。Judy用後背都能看見Frank的眼睛,她的眼前卻似乎什麼都看不清楚,有許多身影在交錯,仿佛織成了一張網。她幾乎找不到郝依依,隻有按照固有的方位走下去,直衝到網中央去,那裏有一隻凶惡的蜘蛛正等著她。不,不在前麵,而是在背後。她已落入他的網,必須服從他的命令,不計後果和代價。其實她早就在他的網裏,已經服從了十年了。她終於走到郝依依麵前。郝依依也注意到了她,驚訝萬分地輕呼:“Judy?”
Judy仿佛也吃了一驚,快速把紙條塞進郝依依手裏,像是小學生背課文似的複述:“沒找到實體文件,但是找到了PDF文檔。在SP北京的網盤裏!這上麵有網站後門的登錄信息,也有打開文件夾的密碼!”
Judy說罷掉頭就走,既沒看見郝依依的表情,也沒聽見郝依依說些什麼。她看不見任何別的東西。她就隻能感覺到自己的腳步,分不清是腳步還是心跳,早就混為一談了。
不知走了多久,Judy被一隻手猛扯住,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手。她看見Frank微微翹起的嘴角:“Good job!不過,不要走遠了,別讓我找不到你!”
Frank放開她,從容地走向其他客人。這裏熟人很多,他不愁找不到聊伴。Judy卻找不到。她誰都不認識。她木訥地站在原地,後背隱隱發冷。她終於鼓足了勇氣,回頭去找郝依依。
郝依依卻已經從大廳裏消失了。